隐隐更有些恼怒。看见太子妃张氏从屏风后头出来,他便丢下手中那卷书,一拳砸在了贵妃榻的木扶手上。
“夏原吉他们三个实在是无妄遭灾,父皇太固执了!瞻基甚至还能劝两句,我这个东宫储君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太子当到这个份上,实在是窝囊!”
“殿下不要这么说,夏原吉知大体性审慎,杜桢素来荣宠不惊,必定不会因为殿下没法开口而有什么怨言。”张氏轻飘飘隐去了吴中的名字,继而又笑道,“况且,皇上如今最忌讳的便是人家以他的身体为由阻拦北征,所以殿下开口干预朝政恐怕更会让他不快。即便是这次皇上北征殿下监国,恐怕也要非同一般的小心才行。”
“你说得没错。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已经忍了二十多年,如今能做的就是继续忍下去。”
朱高炽刚刚露出的一丝恼色也渐渐消退了下去,由着张氏在身边坐下,他便看了一眼室内的几个宫女和太监。由于从南京到北京时不能带上所有东宫宫女太监,因此如今他身边竟有一多半是新人,其中不知道多少是汉王赵王这两个弟弟的眼线,更不知道有多少是父亲朱棣的钉子。堂堂东宫太子,心腹就这么些,能够自由说话的地方只有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
“对了,瞻基带回来的那个条陈你看过没有?”朱高炽见张氏点了点头,便又放松了身子,半靠着那柔软的垫子闭上了眼睛,“父皇看人倒是有一套,张越并非单纯用新奇之说游说君王的人,倒是能脚踏实地一步步考虑,为人也确实够坦然。当然,他这次多半是为了他那位岳父,就只是因为在场,又和夏原吉一同共事就下了狱,父皇如今的脾气愈发难测了。对了,父皇年纪大了,张辅此次随同北征,你说若是有万一,这大军……”
虽说是女流,但朱高炽虽说身为东宫储君,却不敢和大臣有太密切的往来,况且杨士奇等人都是正人君子,更不是能商量这种露骨话题的人,因此一直以来,张氏便一直充当着倾听和出主意的角色。此时听到大军二字,她面色不禁微微一变,但片刻就恢复了过来。
“殿下需得知道,随行勋贵的家眷都在京师。而现如今,即使你想向张家卖一个好,亦是有心无力。皇上若是听劝,就不会在北征之前的节骨眼上让六部尚书一下子少了三个。况且,张辅这个人和寻常勋贵不同,在战场上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只看他从交阯回来后再朝中的表现就知道,他节制谨慎,甚至比文官更小心。”
“可二弟还常常给他写信……”
“那又怎么样?满朝勋贵,哪怕是执掌京营的柳升,还不是一样和汉王有书信往来?总之,殿下占着大义名分,从内阁到六部,京师文官之中几乎没有偏向汉王的,况且杨荣金幼孜必定随同北征,再加上御马监亲军,勋贵们没有足够翻天的力量。汉王不像当初的皇上,殿下要知道,自从靖难之后,汉王就再也不曾领兵打仗,哪怕是昔日再悍勇的将军,二十年的安逸富贵日子过下来,决计不可能成为第二个父皇。”
这一对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夫妻俩彼此对视着,仿佛这样就能从各自眼睛里找到最大的鼓励和支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方才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皇上刚刚带着皇太孙殿下……由锦衣卫护卫出宫去了。”
看清是钟怀,朱高炽顿时眉头一皱。虽说是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但朱棣这个皇帝又是北巡又是北征,从来都不把既有的规矩放在眼里,因此带着朱瞻基微服出宫也不是一两次了。他略一沉吟便问道:“知道父皇是去哪里么?”
“听说是去英国公府。”
这并不是一个让皇太子夫妇感到讶异的地方,让他们忧心的却是朱棣常常带着朱瞻基四处走的习惯。须知昔日第二次北征的时候,朱棣直接把人带到了战场上,朱瞻基甚至还因为某个太监的贪功差点出事。朱棣一向希望培养一个马上天子,朱高炽的身体是没有希望了,安知这一次北征就不会再次带上朱瞻基?
钟怀顿了一顿,又赔笑说:“另外,皇上还宣召陈留郡主随行。”
闻听此言,张氏顿时笑了起来:“永平公主上次来见我的时候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是父皇把侄女当成女儿,对陈留郡主比对她这个女儿还好。殿下不能结交外臣,却不妨对郡主好些,我很是喜欢郡主的干净爽利。那样明朗的女孩儿,皇室中太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