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患天崩患心异
武将录功向来以北征功为第一,可张辅由于征交址错过了第二次北征,心里总不免有些遗憾。于是,他固然对于此回皇帝再次亲征也颇有些嘀咕,准备的时候却不遗余力。此时此刻,在书房中亲自擦拭完了自己那身许久没有上身的甲胄,他便吩咐彭十三为自己穿戴了起来,继而又配上了御赐的佩剑。
然而,这一切刚刚做完,那书房大门便忽然被人推得大开。满心恼怒的他正要出口呵斥,下一刻就认出了进来的这一行人,登时瞠目结舌。愣了好半天,他终于醒悟到这会儿不该站着,可那沉甸甸的半身鳞甲穿在身上根本没法跪拜下去,于是便手忙脚乱地吩咐彭十三上来解甲,结果一偏头却瞧见自己这个心腹家将早就跪在了地上。
进了内书房的朱棣端详着面前满身甲胄不知所措的张辅,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转而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见张辅笨拙地要屈膝下拜,他方才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别忙活了,甲胄在身无需多礼,朕和你不差那么一丁点礼数!看来朕今天这一趟却是来对了,朕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你这一身甲胄的英武模样了!张辅,还记得朕为你赋的那一首《平安南歌》否?”
这甲胄穿戴甚为繁琐,张辅一个人实在是没法将其解下来,此时只能躬身一揖。听到这《平安南歌》,他顿时脸上涨得通红,旋即朗声道:“臣至今尚能背诵!”
“记得就好,不用背了!”朱棣见张辅竟然一张口就准备背诵,顿时哑然失笑,“朕可不是当初那个昏庸的赵王,问什么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朕如今年过六十还能打仗,你才四十许,不至于连朕都比不上!还有,你那个儿子,记得好好教他骑射,就像朕调教皇太孙一样,一定要让他成器!”
“臣遵旨,只是犬子如何敢与皇太孙殿下相提并论……”
看到那一对君臣相得融洽的模样,朱宁忍不住去看了看朱棣口中那个英武果毅的皇太孙,见朱瞻基的面上微微有些发红,她顿时莞尔。朱瞻基轻轻嘘了一口气之后,亦是发现朱宁在看她,遂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悄悄退出了书房到了外边。因院子里有数十名锦衣卫,更有锦衣卫指挥使袁方,他们俩索性出了院子,走了几步就站在了空无一人的夹道中央。
“听皇上刚刚的口气,这次北征也许又要带皇太孙你随行?”
朱瞻基想起永乐十二年那趟北征,心里却没什么美好的回忆。由于朱宁在宫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对于这位比自己小了整整四岁的姑姑倒是没什么戒备心,当下就叹了一口气:“七年前那是我战场初阵,兴许是见了血一发不可收拾,竟是追着瓦剌残军一直到了九龙口,结果身陷重围,直到眼下我还常常做噩梦。不经历那种情形决计没法想到和蒙元打仗的艰难,只能击溃击败,无法彻底灭杀,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反过来吃了。”
闻听此言,朱宁的那点打趣戏谑之意立刻消失了。而朱瞻基顿了一顿,随即便苦笑道:“而且,我至今印象更深刻的就是那回北征回来,半路上不少将士就已经粮尽。要不是小杨学士出主意将士之间彼此借粮,等回到中原之后再有有司加倍偿还,只怕在半道上就会支撑不下来。每次出征便是将士几十万,于国库负担太大。”
作为长在王府高墙之中的皇族郡主,朱宁虽说也曾经悄悄溜出王府去看过大相国寺灾年赈济灾民,虽说也曾经看到过黄河于开封决口那种可怕的情景,虽然也看到过开封人市上插草标卖人的情形,但她还不需要考虑这么沉重的话题。此时此刻,她隐约感觉到朱瞻基对于北征的那一丝不认同,随即便自嘲地笑了笑。
“都是我无知,竟然把这等大事拿来玩笑。”
“除了母亲,我还是头一次对别的女子说这些,若宁姑姑你无知,恐怕天下就没几个有见识的女子了。好了好了,不提这些,我却和宁姑姑看法不一样,皇爷爷那一次是想让我历练历练,但那次之后他就醒悟到战场上刀枪无眼,恐怕是未必会带我去的。但是,听皇爷爷刚刚对杜宜人所说的话,恐怕张越一定会随行,而且还未必仅仅是随行……”
朱瞻基为人极其敏锐,细细思量朱棣刚刚那番明显有所指的话,一个个可能性接二连三地浮出了脑海,但又一一被人否定。想到祖父起初仿佛未雨绸缪似的把张越放进了兵部,他越发觉得这是故意的。想到前几天打听到的消息,他渐渐抓住了一丝隐约的念头。然而,这毕竟不同于上次让朱宁去带信,他思量再三,最终却还是没有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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