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事。”
“髡人自称大宋苗裔。实乃海外夷种假托。”谢世明道,“他那些玻璃镜子、不冷壶、自来火,都是奇技淫巧之物,饥不能饱,冷不能衣,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便是那大炮军舰,似乎可夺天工,但遍天下人反了,几门炮管甚么事?兵舰造得再好,能开到岸上么?齐家治国平天下,还得靠道德文章!”
几位宿儒连连点头,都赞谢明世:“诗做得好,见识更是参透。”又有人说起髡贼不遵礼教,甚多荒淫无耻之事,反倒将大家的谈兴都勾了起来。一时间各式逸闻趣事横飞,听得索普连连摇头:这段子手还真是自古以来啊。
闲鹤先生却道:“听闻常老爷曾经失陷临高数年,亲眼见过真髡的,何不说说髡贼的见闻?”
常青云苦笑道:“昔日从征何镇,兵败失陷临高。实乃某之恨事。不过,亦由此知道了许多髡贼的内情……”
这话倒是实情,常青云能混上总督府的幕僚,关键还是他是本地少有的精通“髡务”的人才。
“……此间乃是行乐之处,再说兵凶之事未免煞风景。当日身陷囹圄之中,苦中作乐,作有《临高竹枝词》五十首,今日且吟几首供诸位下酒。”
索普心中咯噔一声,想不到这里居然有去过临高的俘虏!这常青云大概就是当初反围剿时候被俘的何如宾的幕僚中的一个。想不到他居然又混到了熊文灿的幕中做事!
他既然到过临高,不知道是否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搞不好见过自己也未尝可知!索普想起自己曾经视察过俘虏营,当然,那个时候他是不会注意到那群剃光了脑袋,穿着“新生服”颤抖的倒霉蛋里有没有常青云这样一个人物的。
索普强自镇定,看着这位举人老爷,只见他气闲神定,吟哦道:
天涯海南道,有县号临高。地热宜亲冰,楼高可摘星。意诚尊礼拜,心好尚持经。独恨飞黄将,干戈不暂停。
山泽钟灵秀,层峦展画眉。赋人尊女贵,在地应坤滋。少女红花脸,佳人白玉肌。由来情爱重,夫妇乐相依。
高阁层层上,豪华府宅隆。铁栏傍户密,河水绕墙通。粉壁涂文采,玻璃缀锦红。最宜街上望,楼宇图画中。
大路多平坦,条条十字衢。两傍行士女,中道驰骋车。夜市人喧店,秋夜雨缠绵。晚灯悬路际,火烛灿星如。
他吟咏一首,稍加分说。众人兴趣大盛,议论纷纷。
谢世明却有些不高兴了。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易出了一回风头,却被闲鹤先生和常青云给抢去了。他多喝了几杯。不由得有些孟浪,目光扫到索普,想起“一派胡言”的评论,不由得怀恨在心,便有心要给他难堪,端起酒杯道:“索先生枯坐无聊,何不亦做一诗助兴?”
林铭见势头不好:首长们别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百工技艺,对于诗词却是堪称“无知”,别说作诗。连来个押韵的句子都难。他在临高时报的文艺版上见过澳洲人的所谓新诗,什么“元老院赛过我爹”、“我下的面,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之类,真要吟诵出来非得给这帮文人笑掉大牙――看来这酸子大有让索普下不来台的意思。
索普淡淡一笑:“某不才,不会这些玩意。”
梅伦暗叫不好,暗骂这谢酸子吃饱了没事干――锦衣卫中许多是贵胄勋戚出身,不通文墨的者甚多。这样当众扫人的面子,纵然他当下不发作,怀恨在心回去说不定就会做篇大文章!正要开口转圜,常青云却已经出来打圆场了。
“索老爷是武人,对诗词歌赋想来是不上心的。来来来,我看咱们还叫小幺儿唱曲取乐便是……”
梅伦赶紧传两个唱的进来伺候。两个小幺儿此时已经将饭菜食净,索普见他们不但吃饭是跪在地上。吃完了连盘子都舔得干干净净。不由得暗暗蹙眉,这算什么路数?莫非是饿得狠了。听到招呼。小幺儿赶紧上来,先磕头谢了赏,
“拣荤的唱,给诸位老爷下酒!”梅伦笑道。
小幺儿心领神会,又唱了套曲子。这却不是“雅”的了,尽是些淫词艳曲,诸人都有了酒,一个个笑语喧哗,闹得不可开交。
索普见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当下示意了下林铭,起身告辞。常青云客气几句,正要相送,谢世明已经喝得有了几分醉意,不由得借酒盖脸,耍起了酒疯:“莫走……莫走……如此太平盛世,良辰美景,不尽兴便去,简直……简直……煞风景……断断不可!”说着便要灌索普的酒。
索普见他们闹得如此不堪,原本已经心中有气,此刻见这个酸秀才还来发酒疯,冷笑一声,道:“太平盛世,良辰美景?流寇祸乱中原,东虏屡破边关,生灵涂炭……诸位还真是好兴致,所谓‘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将及也,可哀也哉!’”
这话声音不高,却似一桶冰水,浇到了正在喧哗取乐的诸人身上,偌大的一个楼面,顿时没了声息。
索普又道:“去岁我游三镇,登临黄鹤楼,见一宿儒,感忧国势日蹙,题壁一首――我不会作诗词,就以此相赠吧。”说罢扬声曼吟道:
烟树望中收,故国神游,江山霸气剩浮沤。黄鹤归来应堕泪,泪满汀洲。凭吊大江秋,尔许闲愁。纷纷迁客与清流。若个英雄凌绝顶,痛哭神州。
吟罢,拂袖而去。
一行人回到船上,索普只闷着不作声,林铭以为他为了诗词的事落了面子,劝慰道:“索老爷不必烦闷,诗词一道不过是消遣玩意,要建功立业的谁靠它……”
索普道:“我不是为这个烦闷。那几句诗词能顶什么用?我只是……只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响才道,“都是百里挑一,几万个里才出一个的读书人,就这个样儿,于国于民有什么用处?”
林铭心道这就奇了,于国于民又不是澳洲的“国”和“民”,他一个澳洲元老担忧这个做什么?转念便明白了,便宽慰道:“首长多虑了。您别看他们现在只会之乎者也,写几首歪诗便沾沾自喜。若是有一天开出大宋的科举来,澳学他们是一样学得……”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来报:“常老爷来拜。”
“咦?他来做什么?”索普疑惑的看了看林铭,“有什么话为什么刚才上不谈?”
“请他进来谈谈无妨。”林铭道,“酒宴之上,怕是有些话没法谈。”
“好,那就请他进来。”
双方见过礼。索普正想着怎么开口,常青云却已经开门见山道:“这位索老爷,大约是一位首长吧。”
索普一怔,林铭已经眼露杀机。谢澎也悄悄的亮出了匕首。索普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道:“何出此言?”
“索老爷,我在临高可是足足待了一年半。”常青云镇定自若,“挖沙子、砸石子、背土、铺路……这辈子没干过的活都干了,这辈子没吃过的苦也全吃过了。”他太息了一声,“像索老爷这样的首长,我也见过十几个――自然,他们未必见得记得有过我这样一个人物。”
只听他继续言道:“……但凡和澳洲首长见过几面的人,是绝不会忘记他们的神情的。索老爷别看您说话举止没有一点破绽,可是脸上那股子气度,一看便知。”
索普笑道:“常先生,你真是过誉了。既如此,尊驾又意欲何为呢?”(未完待续。)
ps:本节中的诗词都是具体作者,谢明世的诗是宋人黄公望作品,就是题咏披云楼的。索普所吟诵的是于右任的作品。具体不一一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