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书斋里又开始了海阔天空的闲聊。高令达听得无趣,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好不容易捱到天色将晚,杂役们说外面的封锁已经撤销,他这才起身,略略收拾了下出书院回金花庙去。
封锁虽已撤销,街面上的警察和国民军依旧不少,路口的拒马也未撤去。个个神情肃杀。警察警棍盾牌,国民军荷枪实弹不算,枪上还上了雪亮的铳剑,看上去寒气森森。至于那些为澳洲人卖命的倭寇,腰插双刀,脸上罩着狰狞的铁面罩,与恶鬼相仿。高令达不敢多看,夹着书包贴着墙根走路。
街上行人稀少,高令达匆匆而行。街上三三两两的有澳洲人的小吏出没,铁皮桶和长把的扫帚。似乎在往墙上涂抹什么标语告示。这在广州不是稀罕事,高令达无心去看。正闷头走路,忽然听到街道上一阵喧哗。他赶紧往旁边一躲,却见路上来了一行囚徒:几十个破衣烂衫,鹑衣百结的乞丐,用绳子捆成一串,被上了刺刀的士兵押送着蹒跚走过。他们的脸色困惑而震惊,仿佛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有人的身上有伤,胡乱的包裹着,渗出斑斑血迹来。警察们拿着棍子,不断地驱赶着他们快走。
这是怎么回事?高令达暗暗惊讶。自从潮州会馆暴乱之后,高天士便吩咐各窦口“小心从事,不要触了髡贼的逆鳞”,因而各窦口都很收敛,许多过去习以为常的生意都不敢做了。大哥继位之后,尾巴夹得更紧。这些人是哪个窦口的,犯了什么事触怒了澳洲人?想到刚才的鸟铳声,他愈发感到不安了。
高令达正惶惶不安,忽然见到前面几个刷墙涂标语的澳洲人已经走了,墙上已经用白灰涂满了文字。他一抬头,正看到“乞丐”二字。他吃了一惊,赶紧走过去仔细读了起来。
这一看,便如三九天被人浇了一桶雪水。
却见题目是:大宋澳洲行在广州特别市强制收容乞丐游民公告
他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下面写得是什么竟然一句也看不出来了。高令达当然知道这布告意味着什么――进城半年来,澳洲人虽然不断的挤压的乞丐们的“生存空间”,但是由于双方实力悬殊,高天士也好,高令项也好,都不敢与其正面对抗,只敢暗中使些阴招。因而双方虽小有摩擦,但是大致还是相安无事。高家和大骨们,还存着一线希望,能这么熬个五六年,等大明来收复广州再做计较。
而这布告,便是髡贼是对关帝庙人马的宣战书!
高令达浑身发冷,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正在发呆,胳膊给人一把揪住。他吃了一惊,正要质问,只见来人已经将他一把拖到了旁边的一条支巷里。
高令达定睛一看,来人他不认识,从穿着打扮来看,亦是个儒生,
“你怎么还在街上闲逛!”
“你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来人急道,“我已经找你很久了!”
这下高令达糊涂了,他嚅嚅道:“学生与先生素不相识……”
“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儒生道,“你是高天士的第五子,七姨娘所出,高令达!”
这下高令达吃惊了,对方知晓的如此清楚,必然是认识自己。他努力又想了想,确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惊讶之余只是点了点头。
“髡贼已将金花庙给剿了!”
高令达的脑子“轰”的一声,不管他对这个家的感受如何,金花庙毕竟是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家。是他可以遮风避雨的家。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澳洲人的手段之毒辣,行事之果决残忍,他是久闻大名的。金花庙被剿,高家必然是玉石俱焚――虽然他对大哥颇有腹诽,但那到底是他的亲人,何况家中还有几个兄弟姐妹,还有自己的老婆……
想到此处,他面色变得惨白,身体已是摇摇欲坠。
“你不要怕,你家里的人没事!”来者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道,“不过你不能回去了,要马上躲起来――髡贼正在指名抓人,高家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高令达连说几个“是”字,脚却一动也挪不动。他心中即害怕又绝望,躲起来,躲在哪?他打小念书,家里的“生意”从没掺和过,父亲也有意把他和关帝庙人马隔离。十九年来他唯一知道的去处便是金花庙,要么便是那穷鬼岳父家――这岳父现在会不会翻脸还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