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村里的老人一笑了之,几年前髡贼兵船冲进珠江口,火烧五羊驿那会,村里就流传过这样言语。县里的太尊还传令叫各村建团募勇,一时间各村气氛十分紧张,尤其是本村团勇出援,打了个大败仗之后,更是风声鹤唳。
幸好没过多久就传来了消息:髡贼就退兵了。老人都说自古改朝换代都是马上得天下,哪有坐着船来打天下的。
髡贼们既退了兵,流言也就不了了之。不承想前两年髡贼突然占了广州府城,不事劫掠却分兵四处攻城略地,所到之处,各处官吏守军或降或走。没过多久,居然出来了髡贼,现在改名叫大宋来坐天下了。
髡贼是怎么变得“大宋”,这事村里没人搞得明白,不过髡贼就是澳洲人,这事大伙还是知道的。毕竟澳洲货好用,不论是火柴、火油灯还是“澳洲纸”,在村里都有人用。
髡贼也好,澳洲人也罢,再或是“大宋”,原本不过是一群坐着大船来做生意的“商人”,在百姓们的眼中,也就和红毛、佛郎机人差不多的意思,只是长相不同而已。几年不到就占了两广,堂而皇之的举起大旗当皇帝--这多少让人有点脑筋转不过弯来。于是乎没多久便
传出各种髡贼释妖法摄人魂魄的故事。李家围里也是人心惶惶,去墟市赶集的人们总是会带来许多传闻,即有说澳洲人好话的,也有说髡贼都是吃人妖精的。由于反差实在太大,令百姓们无从适应。
随着澳洲人的统治在广东的深入,渐渐地百姓也适应了新来的统治者。总得来说,他们并没有打搅到村民们固有的生活。县令换了人;墟市上派来了“警察”;去县里打官司也不是上县衙门了,而是每个月有固定的日子由什么“巡回法院”来开庭。除此之外,一概照旧,百姓们也好,缙绅们也罢,至少在表面上还是按照旧有的习惯过者自己或好或坏的日子。
但是变化也渐渐的到来的,从去年收完秋赋之后,一下从县里来了好多澳洲“干部”,大多是非常年轻的“孩子”,一个个挎着布包,戴着帽子,在乡间拿着皮尺和三个木腿的东西,吵吵嚷嚷的丈量着,后面跟着原本县里留用的老“户书”,捧着“鱼鳞册”,对了,这会不叫“鱼鳞册”,叫“农业地产登记薄”。还有一些人,就在地头支起图板,现场在纸上画画勾勒起来。
村里但凡有田产的,都被叫去问话,有契的没契的,田主、佃户,一个不剩,都和过堂似的。村里还贴出了布告,说这叫“厘清田亩”。过去大明发得田契,都要在“大宋”手里重新查勘。田地有争论的、没有田契的,查明之后可以当场清理补办。有被侵吞田地的,也可以当场举发。
一时间,整个李家围如同热锅鼎沸一般的闹腾起来了。李家围虽然叫“李家”,但是并非李家的独姓村落。李家原本仗着大姓的势力,侵吞了本村不少小姓开垦的沙田,又将许多公地荒地占为己有,因此澳洲人这“厘清田亩”一开展起来,小姓们有怨报怨,虽然明面上没什么人出来指摘,暗中的举发文书却如雪片一般。最后清丈下来,李家一共损失了五分之一的土地。还有六人因为“有历史罪行”被拘捕,有的被判了流刑,有的罚款。
一时之间,李家的气焰大落,小姓大受鼓舞。不过,李家到底人多势众,虽然受到打击,这李家围的事情依旧是他家说了算。只不过再也没有过去那般蛮横了。
田地过了明路,虽然赋税还是大明的旧规,至少都交得明明白白的,谁家地多地好就多交,谁家地少地差就少交,再也没有穷人替富人缴税或是粮差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有的莫名其妙的“加派”。老百姓眼睛里,这就是最简单明白的公正。李家围上上下下原本对这海上来得髡贼多少都有些鄙夷,此刻,却又有些许的钦佩。这手段!这本事!官府几十年上百年都搞不清闹不明白的事情,他们一来就搞得清清楚楚。于是老人们又说“这是新朝新气象”。自然也有人“洞幽察微”的,说这不过是因为澳洲人是“新来得”,办事没有顾忌,亦没有利益,才能这般“清明”。日子久了可就难说了。
更有人说,不管他们是真有本事,还只是沾了“新朝新气象”的光,这天下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大明的天子还还在朝堂坐着。这髡贼不过是割据一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