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狄相公所持议论,不失良计。但雍王姿态威壮,诚能收得国中锐意尚武之士的称许。雍王所以奉表引发如此议论,所恃想必也是在此。
但国中贤能无算,趁此冬集之际,都畿内更是琳琅满目,也绝不可能人人都崇尚边情虚功。若将此事付以公论,让舆情裁断究竟是穷威边荒、还是民殷国富更加可取,如此也能更加分明的选择贤良为用。”
听到薛稷这么说,李旦倒是有些意动,但同时也有几分迟疑:“沽名钓誉、煽惑舆情,此正雍王所以精擅。至今国中仍多颂其狂言旧篇,此中大计闭门议论尚且难决,若付公议,会不会更加的失控?”
薛稷一时间也没有思考到这一点,听到皇帝如此自疑,顿时自己也变得有些不确定起来,迟疑半晌后,才又继续说道:“舆情难控,此诚可虑。若能暂取折中,将时议局限在诸选士之内。选人已经多经世务磨练,论事可免只凭意气。况今冬大选之年,凡所进言,一旦得赏,即刻察授美职……”
李旦听到这里,顿觉此事大有可为。选人们并不是新入官场的萌新,对于事物的看法要更加现实,且不失趋利避害的算计,一旦进言为朝廷所采,即刻就获得超格拔授,这绝不是梦。
以前程诱惑选人们发出自己想听到、所需要的声音,这样的行为,在皇太后临朝时期便频频有作,且每次收效都非常的好。
有此前辙为鉴,李旦对此自不陌生。相对于行台,朝廷本就有宗法大义的优势所在,如此更能将这一优势发挥出来。若能善加操作,那么雍王此番以难题交给朝廷以作挑衅的行为,便极有可能弄巧成拙,让行台陷入舆情声讨的窘境中,更加孤立于朝廷之外。
君臣二人都觉此计大有可行,在确定了这一思路后,便开始认真的讨论细节,争取让雍王自食恶果。就算做不到这一点,通过群众表态,也能在今年的铨选中挑选出一批对行台有所抵触的才士充实进朝廷中来。
皇帝降题,征求策对,这也算不上是什么罕见的事情,本身就属于整顿统治阶级队伍思想、顺便选拔贤良德才的行为之一。
因为并不能确定这一计策收效如何,毕竟皇帝李旦也是第一次操作,所以略作保守之计,甚至不将之作为专门的策问命题,不经中书制敕,仅仅只作为门下省一项问政应答,在命题拟定之后,由门下省加以下达并收取投书。
所以当狄仁杰得知此事的时候,皇帝的这一桩问政命题已经在诸选人群体中小范围的传播开来,甚至狄仁杰之所以得知此事,都是在准备铨选事宜的时候,由前来录籍报备的选人告知。
得知此事后,狄仁杰一时间惊诧不已,继而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中书掌制,君命竟有不知?”
中书省正是皇帝的喉舌,是朝廷百司中与皇帝交流最为密切的要枢所在。老人瑞王及善在担任中书令的时候,甚至由于皇帝一日不做召见便请辞。
可现在皇帝直接越过了中书省、通过门下省降策问政,这往小了说就是不合制度,往大了说就是自绝于臣员,狄仁杰对此自然惊讶不已。
但除了自身遭到疏远这一点感慨之外,更令狄仁杰感到无语的是,行台作此陈奏,一个相当重要的意图就是要通过朝廷群议难决来拖延今秋贡赋的解运。现在皇帝主动将此事公之于众,什么时候能讨论出个结果出来?
所以狄仁杰当机立断,直赴门下省,打算就地封存所有投献的策问之书、不准将之运入禁中。
可是当狄仁杰来到门下省的时候,第一批收缴上来的策问之书已经送进了大内,且皇帝也在不乏期待的开始翻阅这些选人献书。
然而看着看着,皇帝心情就变得恶劣起来,直接甩出一篇策文,怒声问道:“选人陈子昂何人?”
薛稷忙不迭将那篇策文捡了起来,匆匆一览,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文辞以论,陈子昂这篇策文的确出色,但内容则就一言难尽,策文直言朝廷既然割权授给陕西道大行台,此类事务自当行台任之,如今垂问选人,只是多此一举。
如果说这一层意思还只是让人气堵,那么接下来抨议朝廷用人的话就足以令人火冒三丈:朝廷不谓不能得人,实则不善任士,此宰相之失……这话虽然抨击宰相,但直接打脸的却是当今皇帝。
“陈子昂此人,旧曾献《谏灵驾入京书》……”
听到薛稷这一回答,李旦更加恼怒:“此类强辞投幸之孽才,也能献入朝廷为用!革其籍名,永不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