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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犹豫了一会,面对李瑕那道冷峻的目光,还是抬起头问道:“能告诉我俞德宸如何了吗?”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他重新看向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有些自嘲地叹息了一声。
“我过问不了那许多细节了。不止是俞德宸,而是很多人的性命都已经成了我过问不了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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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傍晚,李瑕回到后宅坐在屋中看张文静给儿子换尿布。
聊起今日发生的一切,有些他不好对李昭成说的话,却都可以与张文静说。
“王荛从太原回来了,他做得不错。”
若是王荛亲耳听到李瑕说出这句话来,许是会十分诧异。
但这事,其实一想也就明白了。
郝天益是李瑕放回太原的,那忽必烈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可能放任李瑕借助郝天益之手,控制太原路的蒙军或山西的走私商路。
换言之,王荛这趟北上,表面上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李瑕实则是借助他为人狂妄,好唱高调的特点,吸引忽必烈的注意。
而由刘元振、林子、董文用等人在河南暗中活动,通过走私与各地世侯尤其是保州张家进一步地暗中联络,这才是李瑕真正的目的。
一个很小的例子,张弘范若守在保州,李瑕就不可能达到目的。
忽必烈麾下将才很多,但文武双全、了解中原情况、能安抚又能震慑诸世侯、且还忠心耿耿的,不多。史天泽算一个,张弘范也算一个。
王荛只要能让所有人相信李瑕正在试图用全力打通山西、从而忽略掉河南,实际上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张弘范始终留在山西便是明证。
“你九哥被拖在太原了,应该能给我们更多接触保州的机会。”
李瑕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当然,太原能变成一团乱摊子把你九哥拖住,也因为俞德宸杀了郝天举。”
张文静便问道:“俞德宸是谁?”
“军情司派去保护王荛的好手……”
李瑕简单说了几句。
其实杀了郝天举有好处,也有坏处。虽然能将太原变成一个烂摊子,拖住张弘范;却也会让许多中原人产生李瑕只会刺杀的印象。
但今日与李昭成谈过之后,李瑕已并不太在意这点坏处。
“记得当年我们在鹿邑吗?”李瑕忽然问道。
“嗯。”张文静在李瑕边上坐下来,挽着他的胳膊,温柔地笑了笑,道:“我怎么会忘?记一辈子。”
“那时我也是个棋子、小人物,如今却掌握着他人命运,将他们派到北地险境,交代他们的任务都是假的、不重要的,只要让他们北上一趟,哪怕送死也没关系……我怕我成了与当年那些庙堂诸公一样的人。我虽不愿把谁当成‘小人物’或‘棋子’,但有时确实是这么做的。”
张文静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不在乎棋子的性命,你在乎。有时候,有些事情只能那么做,会有牺牲,派出去的人会死,但你在乎……我知道的。”
“我就是太冷静了?”
“嗯,你就是太冷静了。”
“想要我改吗?”
“不想。”张文静转过头认认真真看着李瑕,睫毛似乎要触到他的脸上,“这样的你,我还是很喜欢,还没腻,先不改。”
李瑕遂笑笑,才要说话,榻上的娃儿已然大哭起来,仿佛是因父母只顾着说话忽略了他,非要引人注意。
张文静抱起孩子轻轻晃着,看着那小脸蛋,心中难免得意,向李瑕问道:“他这么可爱,要是我爹能看到,一定会很喜欢吧?”
她之所以对此事耿耿于怀,因为知道李瑕在守住关中之后,已有招揽张柔的资格,且已派了人前往保州联络,难免对此事的结果有所期待。
李瑕却还只收到了山西方向的情报,而保州的具体情况还未回来,并不确定是否会让张文静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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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几日,秦王府中忙着的依旧是纸钞发行、关中水利之事。
但到了九月二十九,有自东面来的信使匆匆赶到秦王府。
“报王上,钧州急信……”
钧州地处河南,并不在李瑕治下。除了走私的铁器外,还能有信从钧州来,可见军情司的活动又有进展。
信是加密过的,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数字,李瑕对着破译本一字字填出来,看过之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心道这次怕是要让张文静失望了。
串联保州的计划并不顺利。
忽必烈竟是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封官许职,要将张柔从保州调往燕京。
更具体的消息还未至,董文用只说暂留张府,以寻找转机。
但张柔一走,张家很难再有一个人有胆量作主、有能力做到,且还能瞒过忽必烈的耳目与李瑕暗中串联。
这转机怕是很难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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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河北真定府。
一大队马车正被拦在哨卡前,车队中有人不缓不忙迎向了前方的巡卫,随手便赏了一串铜钱。
“保州张家,运批定窑瓷往开封。”
巡卫不敢怠慢,连忙放开道路。
车队遂再次启程,鱼贯通过关卡,其中一辆马车上,林子掀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又关上帘子,向车内的同伴道:“没查,你安心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