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踏营了。「出发。」李瑕下令道。
士卒们便向着已被刘元礼突袭的营地杀了上去。
天还未亮,丘通甫还在伤兵营。
他是吕文德的二女婿,号清溪居士,是个医师。
就在三日前,他父亲丘震亨在去往襄阳的路上遇到了李逆的叛军,包括同行的十几人都被杀掉了。
丘通甫本可以扶柩还乡,或待在灵前守孝。但因吕文德下令猛攻李逆,军中有太多的伤亡,他便还是如平时一般来为伤员治疗。
说来,吕家有个幕僚名叫方回,前两年被张顺、张贵兄弟杀了,其生前却写过很多巴结吕家人的诗,曾称赞丘通甫「军门出入一药囊,精兵十万无金疮。」
这显然是夸大之词,近日来吕文德的十万精兵损伤惨重,丘通甫竭尽全力也没能多救回一两个人。
他能做的无非是略尽绵薄之力,总之医者父母心是有的。
「姑爷,可算找到你了!」
一名吕文德亲兵匆匆赶来,掀开帐帘一见丘通甫便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拉,轻声说了几句。
「吕少保病了……这种时候,姑爷怎好在这里治些粗鄙丘八,快到大帐前候着,一表孝心才对。」
丘通甫一惊,看了一眼正在治疗的那名伤兵,道:「来,按着伤口,等血止住了就好。」
「小人谢丘神医救命之恩。」
丘通甫默默点了点头。
以他的身份亲自来救治这些伤兵,在旁人看来难得,他只觉是医者该做的。但另一方面,他也不会为了这些伤兵而耽误他自己的紧要大事。
吕文德这个岳父就是他的天,眼下赶回大帐,无可厚非。
转身,丘通甫掀帘而出,吐了一口郁气。
走过兵营时他忽然听到有士卒在唱歌。
歌声显得低迷,而又悲伤
。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这是靖康之变、金军南下之时流传在民间的歌谣,已经唱了一百多年了。
今夜在营中又听到,给丘通甫带来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他不由停下脚步,倾耳听了一会。
哪怕不知兵事,他也认为卧虎镇对吕家军而言是个不祥之地。
鄂州丢了、父亲死了、将士伤亡很重,看这势态很可能会战败……他本以为吕文德会暂时休战。
「姑爷?」
「我听伤兵们说……今日又有俘虏被李逆放回来,李逆让他们带话,这一战可以不打的。只要朝廷承认他的帝位、疆域。」
「这只怕不是我们能管的,姑爷眼下还是顾好少保更要紧。
「我明白,可士卒们并不想再战……」
「姑爷,走吧。」
丘通甫举步正要走,耳朵一动,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军营很大,而极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人在叫喊着什么。
「叛军……叛军反攻了……」
之后,北方汉江的方向,一声炮响,拉开了叛军反攻的序幕。
刘元礼那艘载着火炮的主船推开水浪驶到岸边。
「轰」的一声,吐出的炮火轰碎了宋军西线离汉江最近的望楼。
「冲锋!」
刘元礼一声令下,先锋阵列直指敌方将领的旗帜所在。
此时天刚刚破晓,宋军士卒大部分其实已经起来了。只是还没有列阵。
如果选择在夜里攻击,也许会更出奇不意,但一方面唐军并不熟悉地形,另一方面,这一战的战略目的并不是以杀戮为主。
但杀戮必然有……
「叛军反攻了!」
一名宋军士卒原本梦到了家乡,醒来后正坐在那唱着歌,忽听得杀喊声,第一反应是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已经厌倦这一战了。
将军说,这一战是因为李逆有称帝的野心,祸国殃民,必须除掉,否则天下大乱;对面则说是因为朝廷向蒙虏称臣,破坏了收复大计。
对和错,他一个小兵怎么能分清。
只能披上他破旧的衣甲,执起长矛出帐列队,在校将的指挥下迎向叛军。
「那里!已经杀进来了……」
嘭的一声大响,前方的栅栏倒在地上,溅起了尘烟。「杀!」
「杀过去,叛军没有箭……」
「嗖嗖嗖嗖……」
只见前方的叛军迎着朝阳,驻马,举起弩,扣下。
双方隔得太近了,叛军骑马踏营,连对射的时间都没给宋军。
不像弓箭是抛射而出的,弩箭是直直地射出的,速度更快,锋棱钉进了宋军士卒的脸上,是真能射破脸颊骨的。
「啊!」「啊!」痛。
脸被弩箭射破,剧痛。马蹄踏在肋骨上,剧痛。
断掉的肋骨刺进内脏,剧痛……「啊!」
曾经在抗蒙战场上无比英勇的士卒被踩断了腿,伤腿里的血汩汩而流,身体不停抽搐。
他哭得满脸都是泥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畏。
因为不知道这一战是为什么,明明鄂州都丢了,明明敌方援军都来了。
他不想死,也不知道为何要死。
不知道这是在保家卫国,或只是为了哪个人犯下的低级、愚蠢的错误,而付出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