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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丈夫的兰娉到没如他人想的那样被当年的灯红酒绿养野了心思,她在楼内的日子甚至是有些枯燥的,她从不开小楼的门,日常生活也只差遣一位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和一位哑奴出去采买,夜晚也不明灯,只在顶层点小小的一盏,若说她和外人唯一的联系,大约就是她在楼顶抚琴时,楼下某位路过的公子少爷笛萧声偶尔的相合。
紧闭的门扉格挡着种种流言,那些流言没有滋长的土壤渐渐淡了下去,就在就要完全消逝时,夜晚在檐下躲雨的牧家少爷推开那扇紧闭的门扉,他在楼内的一夜未归让原本因无趣而消散的恶意再次凝集起来,化成冬日霜雪,鹅毛一般大片大片的向下落。
牧青远试图解释过,楼里当年还未及笄的小姑娘粉竹也试图解释过,就连那位不能说话的哑奴也连比带画的试图解释过,可当所有人都不愿听你的解释时,再多的话语都是白费口舌,所以他们最后都只好闭上了嘴。
在这阵令人憋闷的沉默声中,兰娉敞开了栖凰楼的大门,她请了位大夫,在那位大夫诊病后,将他给自己写的方子写的如白底黑字的诉状一般贴在了楼外,那是一副治肺痨病的方子,她早被阮盈染上了病,就算是抓最贵的药,也已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兰娉贴出方子的第二日,她在丈夫死后第一次携粉竹出了楼,她原本就消瘦的身子更加瘦的像一张薄纸,她面上遮着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亲自去建德最大的药店抓了药,她抓的不是治病的良材,是要命的砒霜。
兰娉走出药房时,有店里的药童亲眼看到她低头咳了一声,着在她面上的白纱顷刻间就染上了星点红梅。
兰娉在第二日就这么静静地吃了那副抓给自己的药方,跨过奈何波涛,去寻她泉下那位可能已喝了孟婆汤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的丈夫去了。
后来的事情在粉竹去阮家闹要将兰娉埋在阮盈身边时乱过一阵子,在牧青远不告而别离开建德城时乱过一阵子,再后来有了新的更值得论道的事情,世人也就将这些其实无关紧要的秦淮艳柳的琐事忘却了。
没人知道死去兰娉的本名叫什么,就连阮盈也只知她在楼中的花名,可能除了阮盈和粉竹,也没人在意她的本名到底叫什么。
兰娉的出身倒是有过不少猜测,说是落魄的官家小姐的有,说她是楼中老鸨从人牙子手中买来调教的穷苦人家孩子的也有,也有说她是建德某个大院里妾生的女儿,被善妒的大房偷偷卖到了青楼里。
她活着时就堵不住他人长舌的嘴,如今死了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再加上一个背井离乡的牧家少爷,流言很快就传的难以入耳了。
好在她已经死了,生死能隔有情人,也能隔恶言,她的尸骨混进春流水里,流水掩住了她的耳朵,用汩汩水声帮她格挡着人世间的恶意。
牧青远撑着纸伞,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过往,慢慢踩着雨水回了牧府。
夜雨停了,屋顶的雨水顺着屋檐一点点向地面石板上落,听着像纷乱的更漏声,牧青远明日启程的行囊早就已打包好,他没有睡下的意思,点了一盏油灯,映着光展开了那封兰娉写给他的书信。
的故纸堆里已有五年,边角都有些泛黄,上面兰娉的字如其人,是窄窄的瘦金,像来一阵风就能把已经淡下的墨色吹乱一样,若不知是出自兰娉之手,牧青远可能还以为这是哪位富家少爷写下的书笺。
信中并无多少话语,只简单一句:
“兰娉之死皆因栖凰失凤,与牧少爷并无关联,切勿自责。
兰娉书”
牧青远的鼻头一阵酸涩,他将这短短一句话来回又看了几遍,合上了那封书信,仔细叠好了放进行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了几下就要涌上眼眶的泪意,可到底是没压住,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向下落,一滴滴坠在了地上。
牧青远吹熄了油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里,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的泪光中流淌,他抬手抹掉了眼泪,月色和着眼泪,被他一同涂抹在了脸上。
牧青远当年并非是只因恶言伤人才匆匆离开了建德,他虽和父亲不和,但并非不敬重牧长水,他深知牧氏一族的声名在父亲心中的重量,为了弥补自己无法改变的违背族规的出身带来的蜚语,无论是行事还是学业,他压抑着自己跳脱的本性,向来以最苛责的标准衡量自己,试图以此能得到一句牧长水的夸奖。
但再文字斐然的天才少年也有遭遇挫折的时候,他那年科考名落孙山,再加上就要定下的那门与张家小姐的亲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深知自己对女人毫无兴趣,可又不敢说出实情让父母蒙羞,再加上他又不知以何种样子面对本以为是生母的庄桃和叫了她十几年林先生的林苔,于是意外在栖凰楼一夜引起的风潮,成了他得以从这一切脱逃的最佳机会。
他留下一封书信,心中装出一副痴情的样子,对父母自称他恋上楼中那位死了丈夫的旧时名妓,因情伤难愈离开建德远游散心。
牧青远心中反反复复低念着已经泛黄的信纸上的那一行字,他走到床边也没脱衣靴,整个人侧躺着,蜷了起来。
他曾卑劣的,怀揣着自私的心思,利用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姑娘悲惨的离世得以从这一团理不清的泥沼中逃脱升天,可与此同时,那位离世的姑娘在逝去前,竟还善良的挂心自己的死会给他带来麻烦。
牧青远的眼泪顺着眼角在瓷枕上积出一个水洼,他再也忍不住,小声的呜咽起来。
牧青远在离开建德的前夜,几乎整夜未睡,他走时天还未明,停了雨的夜幕云层散了,零星能看到几点星光。
牧青远怕庄桃送他走时哭哭啼啼,故意比原本说好离城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启辰,方乐是知道这位幼时玩伴离城的真实时间的,他牵了喂饱粮草的马,到门口送他。
“刘乙这孩子,我就托付给乐哥你了,”
牧青远接过方乐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对他说,他想了想,又打趣道,“刘乙这孩子比我小时候还要皮实上一些,他小时候失家流浪,在街间野惯了,我那个罚跪用的绑在膝盖上的软垫,乐哥再往里面垫些棉花,他将来用得着。”
方乐拍了拍牧青远坐骑的鬃毛,咧了咧嘴笑道:“放心吧,你这么早早走了,等老爷夫人起来,挨骂的可还是我。”
牧青远笑了笑,说:“我知道要欠乐哥你一份人情,来建德第二天就去东街的金店给孩子打个足金的长命锁,算算后日也该去取了,取金的凭条我搁在瓷枕下,乐哥可千万别忘了拿。”
方乐没想到牧青远还给他备了份大礼,他又拍了拍马鬃,说不出话来。
牧青远趁机臊了方乐一把,玩笑过后,他拉紧缰绳:“走了。”
方乐冲他挥了挥手,听着马蹄踏地声,道了声后会有期,看牧青远的身影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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