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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燕飞把下巴放在前排的椅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正在彩排的两个主持人。
周围那些同样被班主任叫过来帮忙布置会场的同学,都趁着老师不在的空当聚在一起谈天打闹。
小姐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脱离了圈子,独自坐在角落,听得聚精会神——谁都不知道那对浓妆艳抹的学生主持人矫揉造作的腔调究竟有什么可听的。
詹燕飞嘴角勾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微笑,很浅。
刚才演小品的三个人,演对手戏的时候总是背对着台下,和观众丝毫没有正面的表情交流。
忌讳。
唱歌的女孩子像个木头桩子一样钉在舞台偏左的位置,眼镜片反光,声音颤抖。
忌讳。
两个主持人声音太尖,互相抢话。
男生小动作太多,捋头发摸耳朵,女生喘气声过重,詹燕飞番外每句话前面都要加一句“然后”
……忌讳忌讳忌讳。
她在心里默默点评着彩排中每一个人的表现,就像当年带她入门的少年宫郑博青老师一样。
然而詹燕飞只是习惯性地品评和挑错,并没有一丝一毫嘲笑别人的意思——这些学生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只是被各个班级派作代表来参加一年一度的艺术节而已,怎么说都比自己这种被抓壮丁来打扫场地、搬桌椅的苦力要强。
而且场上的演员和主持人也不会太在乎自己的表现是否精彩到位,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班级的同学总会高声欢呼喝彩的。
詹燕飞当年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舞台上最重要的并非是你的表现如何,而是——你是谁,谁来看你的表演。
当她是小燕子的时候,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为她竖拇指,拥抱她,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当别的人是小燕子的时候,只有她的父亲仍然为她竖拇指,拥抱她,投射出最为骄傲的目光。
他们看的是舞台上的小燕子,只有他看的是舞台下的詹燕飞。
她想起六年级的时候,当妈妈捏着她在师大附中择校考试中只得了22分的奥数成绩单大吼大叫时,爸爸把她带出家门,将“你们老詹家一个德行,从老到小一个比一个没用”
的咒骂关在了防盗门里面,化成了嗡嗡的微弱不明的震颤。
那时候她已经不再是小燕子,电视台里面有了新的豆豆龙和乖乖兔,一男一女,五六岁的年纪,一切都刚刚好。
詹燕飞很长一段时间看到省台那栋耸立在江边的银灰色大楼,仍然会因为恐惧和羞耻而感到胃部纠结,疼痛而恶心。
很好。
她伸了一个懒腰,注视着男女主持人退场,下一个节目手风琴独奏上台。
终于能如此平静地面对一场校园文艺演出了,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岁月中,那些创伤已经慢慢结痂痊愈,只是摸上去仍然会有些粗糙的痕迹,提醒着此刻满足而安恬的她,那段看似淡去的过去,其实从来都不是坦途。
詹燕飞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是省里一家芭蕾舞团的副团长,而妈妈则是考入那家芭蕾舞团的学生。
这家芭蕾舞团是如何倒闭的,她并不知晓,反正自打记事起,爸爸就被肺结核拖垮了身体,而妈妈的体形则完全无法让人联想起她年轻时候的专业。
妈妈经年累月地对从此一蹶不振的爸爸充满了抱怨和数落,这让詹燕飞很小就学会了在密集的言语攻击下排除一切干扰专心致志地玩洋娃娃。
在不久之后郑老师夸奖她小小年纪就能够在任何情况下排除干扰专心背稿的时候,詹燕飞还不知道“因祸得福”
这个词。
也许人年少时的所有天赋,都源于苦中作乐而不自知。
詹燕飞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自己第一次走进剧场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五岁,也许更早。
坐在医院走廊凉凉的塑料椅子上打青霉素吊针的时候,有个叔叔经过,突然惊奇地喊了爸爸的名字。
也许是曾经的老同事,不过明显比爸爸要精神,也更体面。
大人的寒暄对幼小的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她乖巧地说了一声叔叔好,就转过头继续认真地去看吊瓶导引器里面一滴滴落下的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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