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众人先将尚楚楚和尚思思送到了严王府,接着颜聿、榴莲和岳敏一道又去了皇宫,将事情向庆帝一一禀告。随后不久,宫中派了多名御医过来,诊断结果并不乐观。
秦玖和枇杷留在了严王府照看尚楚楚,毕竟秦玖有被火烧的经历,而枇杷则有照顾烧伤病人的经验,由他们两个照顾尚楚楚,比严王府和云韶国的任何侍女都要妥当。秦玖原本是要设法隐瞒枇杷太监的身份的,到了如今,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瞒住了。她不得不告诉岳敏,枇杷是个太监,且有照顾烧伤病人的经验,否则,岳敏又如何肯让一个男子来照料她们的云韶国三公主。
四大美人将尚楚楚安置在王府后院的客院之中,待一切妥当后,秦玖亲自去请鬼吏愁。
神医鬼吏愁名楚凤冷,便是当年医治秦玖烧伤的神医,他很有名,不光在云韶国名气很盛,在其他国也是尽人皆知。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不多。人们不知他的模样,不知他出身何国,只知道他医术高明,死人也能医活。
说起死人也能医活,大约就是这件事让他的医术名扬天下的。
他曾在槃国游历,当时,槃国一位郡主病了很久,宫内御医束手无策,说是活不过十日了。郡王便在城中贴了告示,遍寻名医。楚凤冷很感兴趣,便揭榜去为郡主诊治,谁曾料想到了郡王府门前时,白幡已经挂了起来,郡主已经香消玉殒了。楚凤冷坚持进去为郡主看病,说也怪,竟然让他将已经断气一炷香的郡主医活了。自此,他便得了个鬼吏愁的名号。据说,后来郡主非要以身相许,他吓得落荒而逃。
他医术虽高,但要找他医病,却并不是一件易事,那完全要靠你的运气。因为他行踪不定,无人知晓他在何处云游,又如何能求得他医病。而且,此人脾气古怪,若是看你顺眼,一文钱也不用掏,他便会为你医治。可若是看你不顺眼,你就是奉上黄金万两珠宝万斛,他也看都不看你一眼。
当年,秦玖就是运气好,恰遇到了楚凤冷就在丽京附近,而尚楚楚,也算是运气好,因为楚凤冷此刻,也在丽京城。
黄毛的原主人便是楚凤冷,这两天黄毛总是飞出去,秦玖晓得它是见到楚凤冷了。所以,她命人回府带了黄毛过来,由黄毛领着她,一路到了玲珑阁。
原来,楚凤冷就住在丽京城的玲珑阁。那个无意中向慕于飞透露红丝线能够医治走火入魔的邪功的医者,恐怕便是他了。
黄毛从窗子里径自飞到了听雨阁,秦玖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楚凤冷的药奴过来打开了门,看到秦玖,喜笑颜开道:“你来了。”
秦玖点了点头,含笑入了屋。
屋内灯火憧憧,一白衫男子正端坐在椅子上看书,看上去极其专注认真的样子。黄毛早已落在他肩头,探着头极其安静地盯着男子所看的书。秦玖看着这一人一鸟,忍不住失笑。
“这么晚了,还看医书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需要看医书?”秦玖笑吟吟问道。
“我说凤凰怎么又飞回来了,原来是带你来了。”楚凤冷淡淡一笑,抬起了头。
他模样清俊,天生有一种干净澄澈的味道,看着让人极其舒服。
黄毛听到久违的凤凰这个名字,亲昵地在楚凤冷脸颊上蹭了蹭,却冷不防被楚凤冷一把揪住扔了出去。
“谁说我在看医书,你说得对,我根本不用看医书。”楚凤冷微笑着将书放在了桌面上。
秦玖探头一看,真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他竟然在看春宫图,怪不得黄毛方才看得那么兴致勃勃。
“看来我不用将它还给你了,否则再跟着你,恐怕会被你教成流氓鸟。”秦玖笑吟吟说道,随手一把将春宫图抓了起来,扔在墙角的火盆之中。
楚凤冷飞快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去抢,却还是晚了一步,他搓着手苦着脸道:“秦玖啊秦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找的男人颜聿是什么样的,他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凤凰跟了你们,天天看活春宫,早晚成为淫鸟。”
黄毛似乎很高兴,立在桌上重复道:“流氓鸟,淫鸟,流氓鸟,淫鸟。”似乎在寻思做哪一个比较好。
“这么久没见,你嘴还这么毒,嘴甜点死不了的。”秦玖摇了摇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半晌忽然醒悟过来道:“颜聿可不是我男人,你莫不是误会了?”
楚凤冷不屑地哼了声,目光在秦玖脸上流转一圈,脸色一正,道:“看来今夜驿馆的火不小,否则你也不会过来了。说吧,是谁烧伤了,可严重?”
“是云韶国三公主,事不宜迟,你还是快些去为她诊治吧。”
楚凤冷白了秦玖一眼,“我说过要救她吗?”
秦玖蹙眉道:“那你怎样才肯救她?”
楚凤冷敲了敲桌面,笑嘻嘻问道:“她是美人坯子吗?人已经烧伤,人肯定不美了,但若是美人坯子,我还是可以将她塑造成美人的。”
这次轮到秦玖翻白眼了,“你有槃国那位郡主以身相许,还不够吗?”
楚凤冷顿时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别再提那位郡主了,她生成一副夜叉样,还想要以身相许,真当我眼瞎啊。”
秦玖笑了笑,“原来你这些年到处云游,就是为了躲那位郡主的追踪啊,要不,我给那位郡主传个信?”
楚凤冷一拍桌子道:“你敢!”一看秦玖眸中的笑意,立刻放柔了声音,“你说云韶国三公主烧伤了是吧,那我马上收拾行囊,过去诊治,如何?”
秦玖笑着点了点头,招手带了黄毛随着楚凤冷下楼去了。
一路上,楚凤冷一直在念叨着,这辈子最后悔的两件事便是:一是救了槃国郡主那位煞星,二是救了秦玖这位白眼狼。
两人抵达严王府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楚凤冷随着秦玖入了尚楚楚暂居的房屋,一进门便不客气地吩咐道:“灯光太暗,这样如何查看伤者伤势,多点几盏琉璃灯过来!”
昭君见状,忙吩咐侍女点燃了数盏琉璃灯,挂在屋内各个角落,照得屋内犹若白昼。
尚思思已经苏醒了过来,正和岳敏一道守在尚楚楚的床榻前,她脸色沉静,看上去比方才要平静多了。
岳敏早已起身见礼道:“阁下想必便是神医鬼吏愁,我们三公主一条命便交到神医手中了。”
楚凤冷皱了皱眉头,目光扫过室内的一众侍女和岳敏、尚思思,指着一侧的枇杷和秦玖道:“你们两个人留下,其他人出去!”
尚思思望了眼躺在床榻上毫无生机的尚楚楚,有些忍耐地说道:“这是我的妹妹,还请神医让我们留下来,我们绝不会妨碍神医为妹妹诊治。”
楚凤冷瞥了尚思思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留下也可以,退到我十步之外,本神医在医病时,不想看到十步内有闲杂人。”
岳敏和尚思思闻言,向后连退十步,恰好退到墙边,身子贴紧了墙壁。秦玖晓得是楚凤冷故意整人,别看这人平日里嘻嘻哈哈,可一旦医病,便严肃得让人害怕。
楚凤冷用特殊的药水净了手,他先是诊了尚楚楚的脉息,又查看了尚楚楚身上的伤势,眯起了眼睛,瞥了眼秦玖,以唇形对秦玖道:“烧得比你当年要轻多了。”说着,他命药奴从药囊中取出许多珍贵的外敷药物来。
尚楚楚脸颊上的肌肤和肩头上的肌肤粘连在一起了,原本一直歪着头,宫里来的御医谁也不敢动。楚凤冷眯眼细细查看了一番,秦玖心有灵犀地从他的药囊中掏出来一把尖尖的刀子。
他拿着刀子在手中晃了晃,明晃晃的灯光下,那刀子的寒光映得人心中发慌。
“你要干什么?”尚思思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有些惊慌地问道。
楚凤冷面色不改,冷冷说道:“出去!”
“你告诉我你拿刀子要做什么?”尚思思冷声问道,虽然知道这人是神医,可是给人医病忽然掏出刀子来,她自然是有疑惑的。
楚凤冷手中刀光一闪,那把尖刀便扎在了尚思思身侧寸许的墙壁上。
秦玖快步走到尚思思面前,低声道:“二公主,三公主脸颊上的肌肤和肩头上的肌肤粘连在一起了,若是不用刀子割开,日后,三公主便只能歪着头看地面,无法看到天空了。楚神医已经动了怒,请二公主先暂避一下,否则,若是楚神医甩手不干,只怕我也请不回来了!”
尚思思沉默片刻,终于哼了一声道:“他最好能医好楚楚。”说完便甩帘子出去了。
秦玖和枇杷一左一右站在楚凤冷身边,枇杷娴熟地为他递上他需要的刀剪和药物。秦玖细心地为尚楚楚身上的烧伤擦药。当年,她躺在那里时,就是枇杷襄助楚凤冷完成对她的医治的,而她,身为受害者,很清楚如何动,才能减轻伤者的疼痛。
颜聿和榴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这样的救治让人感觉惊心动魄,但看在眼里,却也是很和谐的一幕。
枇杷动作娴熟地为楚凤冷递着刀剪,似乎知道楚凤冷何时要什么,竟是那样的默契,显然这种事情,枇杷并非第一次做。
当颜聿的目光落在秦玖身上时,他眯起了眼睛。她在床榻边敛眉俯身,纤细柔美的手指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敷药,最后又用布条细细包扎好。她极其温柔专注,目光中却有着深深的痛楚,而眼角边的那颗泪痣在明亮的灯光下,愈加鲜红。
颜聿乍然觉得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样。
那一夜,当他抱着她时,他曾抚摸过她眼角的这颗泪痣,那并不是真正的泪痣,那红色是点上去的,一抹就会擦下来,而里面的泪痣,原是一个疤,他一直不知那是什么疤痕,如今终于知道,那是烧伤的疤痕!
他原以为,她躲过了那场大火,却原来没有。
一直到天快亮时,楚凤冷才将尚楚楚的烧伤处理好。有一些烧烂的腐肉被他直接剔除了出来,最后敷上了珍贵的药膏。若非被枇杷封住了心脉和知觉,只怕尚楚楚会疼得受不住。不过,等她醒来后,还是有一段时日的疼痛折磨要受的。
楚凤冷净了手,面色严肃地开了几服药方,让侍女们去熬药,最后说了日后需要注意的地方,背上药囊便要带着药奴离去了。
秦玖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尚楚楚,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的疲累,身子一软,便不省人事。
秦玖再次陷入了这些年一直困扰她的梦境之中。
在梦里,她似乎能听到噼噼啪啪火烧的声音。烈火,烧着了她的画,烧着了她的桌,烧着了她的织机,烧着了她的衣,烧着了她。房梁倒塌了下来,热浪滚滚袭来,她的世界,全是火,身子感到了灼痛,撕裂一般的灼痛。
父亲、母亲、素卫,还有她的小侄儿……亲人熟悉的脸从她身边一一闪过,他们微笑着,喊着她的名字。她的小侄儿伸出胖胖的小手,咯咯地笑着。她想去触摸他们,可是刚刚伸出手,他们的脸却化为了漫天的鲜血,朝着她泼洒过来。
她喘息着猛然睁开了眼睛,日光透过窗棱一点一点照进了室内,照在了她伸出去的手上。她的手,在日光照耀下,苍白得透明,就那样高高举着,却什么也触摸不到,再也摸不到父母亲的手了,再也捏不到小侄儿胖乎乎的脸了,再也……无法去抓回那温暖幸福的时刻。
时光残酷逝去!
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她再努力,他们也回不来了!
一切都回不来了!
秦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大手将她的手包裹了起来,温暖而有力,却也呵护备至。
秦玖木然转动眼珠,这才看到她床畔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是颜聿,却又不像是颜聿。她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是他,只是明明是锦衣华服,却再也没有丝毫的傲然优雅之气,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秦玖反应过来,她是在严王府晕倒的,这间屋子应该是王府中的屋子。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唇角上扬,微笑着问道:“王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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