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似乎不多一会儿,天色已晚。远山近树,月光人影,如梦似幻。
突然,不远处有人喊:“救人啊!淹着人啦!”央金听到喊声,向那个方向望了望一个猛子扎下去。落水者距岸边七八米远,看来不会水,胡乱挣扎,想张嘴叫,一张就一口水,灌了好几口。岸上的同伴不敢下去,拿着根树枝伸向水中。央金游到跟前,见那人乱抓,啪啪两巴掌搧过去搧老实了,然后一手托腰一手托脖后,踩水游向岸边。
同伴将那人拖上岸,同声惊叫:“央金,是你呀。”
央金一看是却杰几个人,忙问:“这人是谁?”却杰说:“是达瓦啊。”央金指挥几个人让达瓦头朝下趴着,不一会儿哇哇吐了许多水,抬进帐篷后,央金看别人不懂救护,手忙脚乱碍事,喝令出帐等候。她仔细检查口鼻耳有无堵塞物,然后双手从腰部往上推,将肚里存水排净,忽然达瓦抽搐起来,央金一看是左腿抽筋,将其左脚大姆趾用力上扳,又上下扳动几下。
“给他擦干身子,盖上被子,没事了。”
门口围了好多人,旺秋赶紧给央金披上衣服。
“他会游水?”央金问却杰。
“不会。”
“不会?那他怎么敢进河里。”
却杰吱吱唔唔。
“别人也太大意了。”
“唉,怎么说呀,是这么回事。你不是说要训练弟兄们游水吗?达瓦他就想先学学……大家都在玩也没注意……”
央金只有仰天长叹。
桑结和甘丹、图布洗了洗早已回去。其他人陪达瓦说了会儿话,有的去跳舞有的去洗浴。达瓦听却杰讲了经过,不但没有后怕,反而生出莫名的幸福感。却杰劝达瓦求婚,达瓦不敢,二人商量请图布大叔从中说说。
另两个帐篷的女人滚成一个蛋,疯了一晚上,哲木兰头一次和大家玩,后来她靠在边上,捂着肚子笑喘不止,旺秋给捶了半天背才缓过来。
“咦,佳莫怎么没来?”
“正排戏呢,听说过几天试演。”
哲木兰听到后,叮嘱旺秋演戏那天务必通知她。自从内心发生变化,她对丈夫的话包括他对佛爷的猜测,都不再相信。
天明分手时,梅朵说:“央金啦,我看出达瓦对你有意思,他很有才干也老老实实。”
央金沉默一会儿低声说:“我能量清自己的身份。”
突然,众女人齐叫:“你是朝廷八品武官哦!”
央金吓一大跳。
达瓦和央金的婚事闹得满城风雨。
达瓦的家族属于一个历史遗留的特别小圈子,他们基本都是古代吐蕃王族后裔、名臣后人。有藏文字创制者呑米后人呑巴家族,藏医创始人宇妥·云丹贡布后人察绒家族,吐蕃名臣噶尔东赞后人努马家族,不丹帕觉拉康首领后人帕拉家族,等等。他们数量很少,依靠先人光环和世袭领地,形成一个特殊阶层,统称为第本贵族。在乡间盖有祖宅,经济上并不很富有,有的仅相当于中等庄园主。他们不过问政治,清楚属于自己的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也正因此,才能千百年延续下来。
达瓦家属于一个不太知名的第本世家,祖先是藏南地区的酋长,只有一处中等庄园,但父母特别讲究门户、面子。
五世达赖不拘一格选拔才俊,达瓦因此得以进入哲蚌学习。他做人持重,做事谨慎,学修优秀,毕业后被桑结延入第巴府,经过几年历练,成长为难得的干才,受到桑结器重,擢为秘书长,主持第巴府日常工作。家中祖辈没出过高官,颇感光彩,眼下父母弟妹都居住在拉萨市郊刚购进的一处大宅,一心想找个黄教新贵联姻,好日后更加腾达。听说儿子的意中人是位八品武官,开始还挺高兴,又细加打听,才知这个八品武官曾做过热巴女,父母大为不悦,连呼不可不可。
第二天上班时,达瓦向却杰诉说了父母的态度。却杰着急了,稍一思索说:“第一,不能让央金知道这事。第二,央金培训结业后很快要返回贡嘎,即刻想办法,在她走前把婚事办了,否则就完了。”
中午吃饭时,央金询问婚事进展,达瓦吱吱唔唔,可这个老实人心中的答案已写在脸上了。央金脸色骤变,达瓦急忙解释,谁知央金却瞪着杏眼说:“大人,别为难了,我就是个热巴,你去找个贵族小姐吧。”说毕挣开达瓦的手,一甩走出了门。
旁人看到这个女人竟敢对译仓大人无礼,都吃一惊。消息不胫而走,成了轰动新闻,还不断有人补充、续写。娜仁看央金脸色不对,上了心,下午上复习课准备考试,央金未到,娜仁请个假到马厩一看,不见了央金的马,立刻牵过自己的马纵马追去,终于追了回来。事情已经明了,怎么办?
还是却杰主意多,他先批评了央金不该逃学:“你说不在乎,可心里还是在乎,不然跑什么?别忘了,你是八品武官,擅自行动,该当何罪?你带兵训练,有人随便跑了,你如何处置?”却杰几句硬话总算把央金的情绪压住了,接着又说,“这些老贵族,就是死要面子,说服不顶用,只有一个办法,给他面子。”
众人不解怎么给面子,都探询地瞅着却杰。
“我们藏人是很重视媒人和婚礼主持人的身份的,俗话说:老爷来做媒,和乞丐也结婚。可是这样的媒人,以达瓦现在的官职,不好找啊。”却杰皱着眉头说,“我倒考虑了两个人选,可凭我的面子怕说不动。”
“你快说吧,大家想办法。”娜仁着急地说。
“最好是请大人做媒,再由宫中副总管塔布做主持人。如果他们能答应,这可是给足了面子。”
“我去说。”旺秋站起来应道。
“大人那边呢?”却杰问。
“我一块去说。”旺秋很有把握地说。
“大人现在仲麦村,他在家盖的宅子,快完工了。”却杰说。
“旺秋,你说成了,姐姐给你说个媒吧。”娜仁一边说一边用眼瞥瞥却杰。
旺秋附在娜仁耳边说:“我可不找小男孩,倒是姐姐该上上心,我看大哥早等急了。”
娜仁抿抿嘴,坦然一笑。
达瓦家这两天门庭若市。起先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这个年轻有为的译仓,但又恐人家瞧不起自己,不敢开口。如今听说达瓦连热巴女也要娶,陡然增加了自信,纷纷上门提亲。这天又有人提亲,老达瓦让进屋内,只觉来人谈吐不凡,仪态雍容,忙问所提哪家。
“老人家,我提的这位姑娘,现任藏南民兵副大队长、朝廷勅封八品武官,叫央金。”
老人一听有些不悦,说:“娶一个热巴女,我家祖祖辈辈还从无此例,再说达瓦现在的身份,怕别人笑话呢。”
来人哈哈大笑说:“老人家,晚辈读过几本书,得知朗达玛灭佛后,藏南一带战乱不断,百姓苦无宁日。有一农民,为人仗义勇敢,率领本乡子弟抵御外兵,确保一方平安,百姓拥他为首领,这位农民就是贵先祖,对吧?”
老达瓦没想到来人竟熟知自己家世,很是惊讶。
“老人家,这世上谁也不低,谁也不高,全凭个人修为,只说这央金,一个女子,统领数千民兵,咱藏人历史上可曾有过?况两个年轻人相爱日久,我看老人家就成全他们吧。”
旺秋在一旁说:“老人家,这位就是当今第巴大人,给你儿子做媒来啦。”
老达瓦一听是当今第巴,先是一愣,随即就要下跪行礼。桑结扶起正要下跪的老人,很快就谈妥了这门亲事。
婚礼那天,热闹非凡,塔布主持婚礼,却杰当伴郎,娜仁当伴娘。因央金没有娘家人,程序也就从简了。早上达瓦一行到加波日山迎亲,旺秋充当娘家“阻拦者”,在半山腰拦住后,由男方队列中出来一人唱歌,内容是祝福吉祥之类,若唱的不满意就得一直唱下去,听说有的唱好几天才能通过。旺秋点名要却杰唱。却杰本不擅此道,唱得众人哄笑,最后只好灌了两大碗酒才算过关。逗得旺秋大笑不止。
一行人接了央金,返回达瓦家,大开筵席,老人和媒人上坐,梅朵、哲木兰、其其格、佳莫、大毛、小红和培训班学员都来了,上过贺礼后就座,老人觉得很风光,不住地感谢第巴大人。
坐在另一桌的佳莫,瞧着第巴大人那股子热肠古道的劲儿,一种莫名其妙的气不打一处来。上次演出成功后,她为自己的巧妙表白暗暗得意,可发现桑结并无特别的反映,反而将自己的真情视为什么创造性表演,气得她故意同他怄了两回气,他也不恼,还挺认真地听取。她搞不明白,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捏着小拳头,咬牙切齿恨起了这个扁头第巴。可没过一会儿心又软下,她终于明白,自己爱桑结,一爱他的才华,二呢?可能正是爱他的傻劲儿吧。她知道自己完了,心想,我迟早会被他“毁掉”的。
席间,桑结发现其其格闷闷不乐,待培训班考核结束,就特意让央金到汗王府请其其格帮助她们培训信鸽,汗王无可无不可,其其格高兴地答应了。桑结特意安排达瓦去贡嘎一带视察农业技术推广和果木药材培植的情况,其其格也带着乌云,背着画夹,随同达瓦、央金一块上路。
其其格嫁给达莱汗有十来年了,极少迈出拉萨,这次随达瓦、央金沿江东行,一路景致如画,顿觉心情舒畅。达瓦沿途不断停下与百姓交谈,一行人对农业的发展和农村的变化留下深刻印象。
“那是什么庄稼?”乌云指着一格一格的一块地问,这回出来她高兴的像一只鸟。
正和达瓦聊天的中年农民说:“这是稻子,前几年从四川引进的,咱这里气温低,一年只产一季,但籽粒饱满,香甜好吃。”看乌云还不大明白就说,“去了皮儿就是大米。”
乌云天真地问:“大哥,那你们能常常吃到大米?”
农人大笑:“几位是大户人家的吧。这东西稀缺,交一斤顶二斤半青稞,哪舍得自己吃,年景好了,留下一点儿,过年吃一顿就不错了。”
周围的几个农民也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能看出他们颇为知足,尤其对农忙季节严禁派差这一条新政令最为满意。内中一位上岁数的老农兴致勃勃讲起自家境况。老人有三个儿子,按照习俗,同娶一妻。老三才十七八岁,尚未圆房,兄弟相处和睦,育有一子一女。老大老二务农,老三好动,在外出差。老人说,有的富户出钱顶差,这也好,劳力多的穷户还能挣个现钱。
“老爷,你在圣城,见过第巴大人吧?”
达瓦点点头。
“都说第巴是扁头,主意多,有他管事,我们老百姓该干啥干啥,日子错不了。”
听了老人的话,达瓦几个人都笑了,其其格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正说着话,老人的儿媳妇和老三抱着两个孩子送饭来了。媳妇老老实实,见了生人还腼腆,就像是两个丈夫的妹妹,毫无忸怩之态。
老三看着央金打量起来,央金笑了笑,对方突然问:“你是大队长吧?”
“小兄弟在哪儿见过我?”
老人端详了央金一眼解释道:“这孩子迷上了民兵,前年去报名,因年岁小未录取,前些日子听说民兵扩编,又打算去,当民兵也顶差,去就去吧。”
听到眼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女队长,几个农民不由围了过来。
“你叫什么?小兄弟。”
“多杰。”
“好,你去报名吧,录取你了。”
多杰跳起来叫:“谢谢大……大队长。”
“就叫大姐吧。”
众人都笑了。
央金叫随从将带着的午餐取出铺开,与大家分享,还没等对方让,就从老人儿媳那里拿过一块糌粑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其其格也捏过一块放入口中,嚼了没几下皱起眉,央金一见大笑,说:“王……你怕是还没吃过这种粗面糌粑吧?你看大嫂吃的团子里还掺着野菜呢。”其其格能看出农民的生活是艰辛的,但那种合家融融的景象却触动了她,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