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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仓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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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仪式在丹增大殿举行,乐器吹奏,旗幡招展,寺僧面朝外绕大殿数圈诵经。洛桑身着俗装,坐在一顶小轿内,头发已由剃度师剃去,只中间留下一撮。他感到紧张,真希望师父、佳莫或旺秋、小丽,来个人聊聊天,可副总管大人说这段时间要静思,不可与外人接触。他隐隐感到以后不会再有过去那种自由自在的时光了。

    大殿内光线很暗,稍停才适应,中间十几个僧人围一圈,看见洛桑进来,闪开一道缝,丹珠尔领两名侍从手捧匣子随着一同进入圈内。洛桑低头瞧见一座圆形的一尺多高的台子,上铺一块黄缎,这就是曼陀罗,俗称坛场。密宗修习时,为防外魔侵入和内魔搅扰,以土筑坛,可方可圆,迎请诸佛菩萨护佑,登坛修法可获圆满。后来重要人物的即位或剃度也在坛场举行。

    在诵经声和法号声中,洛桑看见五世班禅全套法衣披挂整齐,手持燃香,念念有词,向四方合十顶礼迎请十方诸圣,数十名喇嘛举着绘有佛菩萨、度母、护法神像的唐卡,将坛场团团围住,原先那十几名围成一圈的僧人悄然退下,仿佛有人指挥似的。经声、号声嘎然而止,与此同时,上千盏酥油灯几乎同时点燃。大殿内立刻充满金色、柔和、神秘的光芒。

    司仪官由诺尔布担任,只听他朗声宣布:

    “五世达赖喇嘛转生灵童,已经寻访确认,前日再经乃琼护法指认无误,今由五世班禅喇嘛为灵童剃度授戒。”

    “请灵童进入坛场。”

    丹珠尔轻触一下,洛桑上前,在黄缎上跪下。

    “一。剪发。”

    五世班禅用剪刀将留下的头发剪去,对洛桑说:“你已经出家为僧。”

    “二。换衣。”

    侍从帮助洛桑脱下俗装穿上袈裟,套上黄缎马褂,戴上黄色桃形尖帽。

    五世班禅道:“你已经是黄教僧人。”

    “三。取法名。”

    “洛桑仁钦。仓央嘉措。”接着,五世班禅极其郑重地宣布,“从此刻起,你就正式成为第六世达赖喇嘛。”

    “四。授戒。”

    “今为你授沙弥十戒:1、不杀生;2、不偷盗;3、不邪淫;4、不妄语;5、不饮酒……”

    每授一戒,洛桑则回答“遵行”。授戒毕,五世班禅语重心长地说:“格鲁历来对戒律要求甚严,守戒要求发大愿心皈依,皈依佛法僧,皈依上师、本尊、空行母。切记,切记。”

    “五。六世达赖佛爷退坛拜师。”

    五世班禅在众人恭祝声中,登上大殿法座,洛桑退出坛场立在下面。接着,两位大活佛互敬哈达,互赠礼品。洛桑向五世班禅磕头行拜师礼,五世班禅下座磕头还礼。

    塔布代表布达拉宫和第巴府向五世班禅赠送了礼品,并在桑丁寺熬茶,给每一位僧人发放布施。宴会的时候,浪卡子宗本专门让人从冰库中取出羊卓雍特产风干牛羊肉,切成薄片。洛桑连吃几片,赞不绝口。因此这风干的牛羊肉以后作为贡品,每年都要给宫中送去,成为定例。

    寺内是庆贺大法会,寺外是欢祝的歌舞,一直到深夜。

    次日早饭毕,塔布入禀:“第巴大人传来话,行营已扎在拉萨城郊东嘎寺,请示佛爷何时启程。”

    “不急,我想等阿婆来了一齐前去。师父不是已经去接了吗?”

    塔布退下后,洛桑抓抓头,他觉得自己开始变了,刚才说话那神态、口气仿佛是另一个人似的。

    接下来的日子,是洛桑终生难忘的。先是给寺内僧人及随同人员摩顶,一开始他是完全按照诺尔布教的方式,可进度太慢,天黑了还未结束。这期间由侍从不断喂茶,后来他竟手扶椅子把手打起盹来。诺尔布让余下的人依次上前用前额碰触洛桑的手,这一夜洛桑连衣服也未脱就被抬到床上沉沉睡去。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正有成千上万的人向羊卓雍,向桑丁寺涌来。

    乌坚岭寺永远是老样子。其实它也在慢慢变老,却央父亲盖的那两间房子还在,墙体已发黑,一下雨,更明显,一块一块像是老年斑。天色微明,房檐上还滴哒着昨夜的雨水。

    达玛都60多岁了,看师父还在沉睡,轻轻带上门,与甲娃和格桑披上厚厚的毡袍,开始念早经。直到大上午,曲珍才醒。格桑把她扶起,喝下一碗酥油茶,用手帕擦擦嘴。达玛发现师父最近经常张着浑浊的两眼,四处张望。她召集师妹说:“师父虽不说,能看出她是思念洛桑师弟了,我看也别等集日捎信了,格桑啦,你去借匹马,明天一早就走,不等天黑就能到大寺,你对央热喇嘛说说,给赶生放几天假。”

    格桑点点头,出去借马,下午回来又和两位师姐趁天晴磨了一袋糌粑面。干活时格桑讲:“去村里找马时正遇上一个云游咒师,说五世达赖佛爷的转身找到啦,就在咱们错那,也叫洛桑。他还说谁家有十五岁的叫这个名字的孩子,快去大寺报名查验,说不定是灵童呢,真要是啊,全家都搬到圣城享福啦。我还想呢,咱们洛桑不正是15岁吗?”

    两个师姐听后笑笑,谁也没在意。

    秋日天短,吃过饭天就黑了,三人坐在卡垫上念诵平安吉祥咒,这是师父要求的功课,几十年如一日。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在这荒僻的山野显得动静很大。格桑跑出去,不一会儿,朝正向外走的两位师姐喊:“央热喇嘛来了。”

    洛追他们昨天下午赶到达旺寺,立即安排庆贺法会,考虑到曲珍的身体情况,抓紧特制作了一顶小软轿。做好小轿,就立即出发了,走了一整天。

    曲珍被吵醒,听说央热喇嘛来了,吃力地坐起来,打过招呼后眯着眼四处瞧。

    洛追说:“阿婆啦,洛桑没有回来,我们是特地来接你去看望他的。”

    “这孩子,他跟上你们一块回来不就行啦。”

    “他本来想回来看你,可寺里安排他去拉萨演出藏戏,所以接上你老人家顺便也去圣城逛逛。”

    曲珍好像一下清醒许多,“来了就说话,快坐下,这三个姑娘上次来过,长得真俊。格桑啦,烧上奶茶,端上糌粑,跑了一天饿了。”

    “阿婆,我给你把把脉。”一会儿,旺秋扭头对洛追说,没什么,就是体虚。佳莫、小丽帮着把带来的糌粑、酥油、肉干搬回来。

    “央热啦,阿婆不糊涂,他一个小徒弟说句话,你们就这么远连夜赶来?有什么事你就实说吧。”

    路上,洛追与佳莫商量过,在乌坚岭寺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实情,因为老人会对这件事做何反应,无法预料。所以洛追说:“阿婆别多心,孩子是一番心意,再说仁钦师父也几次托弟子接阿婆去看看。”

    “赶生还回来吧?”

    曲珍猛一问,洛追一下子结结巴巴了,“回,当然回来。”

    “央热啦,天不早了,你们也累了,吃完睡吧。”停了一下又说,“我呀,身子弱啦,可一时半晌还死不了,洛桑一回来,你就打发他来看我,我等他,能等上。”

    第二天,几个人一起劝,连达玛她们也加入进来,可老人干脆什么也不说,闭着眼,打起了呼噜。眼看一天要过去了,洛追急得团团转。

    吃晚饭时,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喊“阿婆”,格桑出去一看是贡布,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洛追感觉又出了什么状况,没让贡布进屋,直接拉到院角。

    “师父,塔布大人让我告诉你们,洛桑,哎呀,佛爷在桑丁寺不走,说一定要等阿婆去了才肯去拉萨。大人还说,第巴大人已在城郊东嘎寺设下行营等着呢,催师父带上阿婆尽快上路。”

    也由于连日劳累,洛追听完,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晃,贡布赶紧一扶,才没有跌倒。缓了一下神儿,洛追又叮嘱贡布:“你就说是从达旺来看阿婆,别的什么也不要说。”

    趁着贡布问候曲珍并和大伙儿说话的机会,洛追示意佳莫出来。

    天色昏暗,山里的风寒气逼人。佳莫听了洛追转述,紧紧抿着嘴唇,她能想象出此刻的塔布和桑结该是何等心急如焚,一旦错过定下的吉日,哪怕一天,都将在这片高原雪域引起何等的震动。

    她迅速地在脑海中回忆、对接一些零散的片断,并在当中寻找因果,作出推测,不知不觉向寺外走去,洛追下意识跟上。她忽然停下,低着头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又猛然抬起头,说:“央热活佛,我听到过阿婆和五世佛爷的一点传闻,想必师父更了解,白天我问过达玛,她们还未将五世佛爷圆寂的消息告阿婆。事到如今,只好从这里下手了。”

    佳莫细说了她的设想。

    “行,咱们试试吧。”

    大家都睡下了,佳莫换了格桑,同老人睡在一屋。

    “阿婆,听说您老人家十六岁出家,能坚持修行到今天,晚辈实在是敬佩。”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依我们宁玛修习,只要能够‘心安一境’就可成就大圆满了。”

    “阿婆,我也听说过‘心安一境’,只是不明白,心安,心安,到底安什么?”

    曲珍的眼睛忽闪了一下,看着屋顶缓缓说:“安心安心,有什么安什么,因人而异吧。”

    佳莫心中佩服老人的精明。稍停一会儿,她又说:“阿婆啦,其实我们此行来接你去拉萨不是为了洛桑,这只是个借口。”

    曲珍惊奇地扭过头问:“什么?不是洛桑要我去,那是为什么?”

    “是敏珠活佛委托央热喇嘛来接您去的。”

    “难道是我兄弟病重?”

    佳莫连忙否认,因为假称别人生病是很犯忌讳的。

    “那是为什么?孩子你说吧。这个央热也真是,他怎么不自己来说呀。”

    一直在门外听着的洛追,这时掀开毡门帘跌撞而入。

    “阿婆啦,”洛追用力在地上磕了个头,“达赖佛爷圆寂了。”

    佳莫收回了目光,缩了缩身子,二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来临,时间好慢啊,二人都快绷不住了。

    “什么时候啊?”那声音平静得瘆人。

    “十五年啦。”

    她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什么?十五年了?我算算……那年他六十六……我想起来啦,那年我病了多半年,差点也……”

    洛追张开口,佳莫立即示意不要催问。

    “央热啦,快起来。我看算了吧,他都不在了,我去干什么呀?”

    佳莫接上道:“阿婆,佛爷的法身在安置到多宝灵塔之前,要放在大昭寺供众生瞻拜,阿婆去尚能最后再见一面。”

    曲珍木木地盯着屋角,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合:“去看看?瞧瞧他老了是什么样……”不一会儿,发出微微的鼾声。洛追和佳莫俯过身子,昏黄的油灯一闪一闪,两行泪水从老人眼角溢出,填满了脸上纵横的沟壑。

    次日一早,老人郑重表示今天就随央热喇嘛上路。洛追决定让格桑跟随老人,以便照顾。—切准备就绪,寝室门开了,老人在弟子搀扶下稳稳走出,一绺阳光正投射过来,满头银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上穿着那件压箱多年的蓝色僧袍。转变太快,加上这身打扮,所有人一下子都愣了,曲珍却笑说:“都楞着看什么?走吧!”脸像一朵怒放的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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