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霜稠,暮秋的风已不止捎下落叶,刮得人面隐隐作痛。九重宫阙的大门层层阖上,高阶金榻之上,暖阁中鎏金双龙吐珠香炉袅袅生烟,御医们在外殿正商量救治法子,浓药苦涩地往鼻腔里呛。
几个伺候汤药的嫔妃轻轻掩泣,神色无光,只皇后仪态如常,但面容到底憔悴,眼眶微红泄露着情绪。
太子被这气氛逼得透不过气,不忍心道:“母后去歇着吧,就让儿臣守在父皇这里。”
皇后仿佛没听见,半晌,轻轻摇了摇头,“你去忙你的。”
淳康帝出事当日,秋猎队伍便拔营回朝,五日过去,御医已经诊过无数次,方案也给了许多。
淳康帝今年还未到半百,平日里身子不说强壮,可精神不差,竟毫无预兆地半瘫在床。
太子揪着御医不放,总认为还有更好的结果,起码要让父皇自如行动。随之而来的是哀戚与恐惧,先帝也是如此,数十年不分昼夜的过度操劳,冷热换季之间受了刺激,说倒便倒下了,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曾经有父皇为他遮挡、铺路,他知道他只是个储君,一日为太子,一日便不用承担天下的重任。
只要父母安在,孩子好像便挨不到“死”字。
可父皇现在出了事情。
一夕之间,储君理所当然地成了大楚的主心骨,万人跪拜,滔天权势陡然入手。他却高兴不起来,他从他的父皇和先帝身上,似乎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留下太平盛世,病死深宫。
陆千载来觐见时道:“殿下放心,陛下无碍,只是言语和行动困难些。”
无碍的意思是性命无忧。
那有什么用呢。
太子淡淡瞥过去,陆千载一身朱红官袍,长发松散,衬得他肤色雪白,眉眼清疏,真似谪仙一般。
“盛匡出狱,多亏国师。”
“臣为陛下与太子分忧,是理所当然之事。盛匡此人乃殿下左膀右臂,又不曾参与盛经年的贪腐案,陛下本是仁君,按大楚律,按理都不该牵连。”陆千载恭敬而自如。
他跟他师父不同,生于民间,长于民间,人情世故和官场沉浮,看得通透。他知道谁是将来的主子,而他只是臣子,并非暮气沉沉又好搅动波澜的“通灵”人。
更重要的是,他很爱财。
太子不怕臣下贪财,一个人无所求才最可怕,他也不敢用。
太子坐于上位,沉声道:“国师知道这几日本宫收到多少弹劾你的奏折吗?”
陆千载淡然道:“微臣不知。”
“狩猎的吉日与吉时,都是命格司反复测过所定,然父皇却于当日发病。”太子讥笑,补了句:“不光是你,谢磐随行护卫,却在父皇发病时不在近前,照样被弹劾。”
太子笑的是,他身为太子,当时不陪在御前,按理也该死,怎么没人弹劾。
陆千载不做辩驳,“臣请殿下降罪。”
太子看了他一眼:“国师想领罪,难道不觉得荒谬吗?”
陆千载听出来太子话里有话,不发一言地垂首。
“若万事万物都能让人算出来,这天下哪还有什么风云变幻,飞来横祸。国师身在此位,真的以为命格司能算人命格,断人命数吗?”
太子甚至不愿等他开口,就冷冷看他道:“你们不能。风雨你们算得出,人心你们算得出,可命数,这天下的命数你们能吗?父皇信,本宫不信,天可降罪?”
陆千载抬眼静静地看着来日的新皇意气风发,他与淳康帝十分相像,比起淳康帝的慈和,太子更加肃穆威严,天生的君王之气。
尊就尊在那双眼睛上,狭长而内敛,深邃淡漠——谢家人独有的长相。
从皇后娘娘,到谢辰、谢潺再到谢几洵都是这样的眼睛。
陆千载想到,蔺长星说他最喜欢谢辰的眼睛,当时他还笑话,说谢家人都是这样的眼睛,怎么没见世子喜欢旁人去。
蔺长星傻乎乎道:“我喜欢啊,谢家的人我都喜欢,太子殿下我也喜欢。”
陆千载跪了下去,宽袖铺在身子两旁,“殿下……”
太子打断他,他似乎早就拿定主意根本不需要陆千载多说什么。
语气带了一丝顽皮,“本宫是夺你的命还是降你的职,国师算过没有?”
陆千载松了口气,一笑,点点头,“多半两者皆无。”
“有些本事,起来吧。”太子不在意他的冒犯,“陆卿聪慧,却没有你师父的本事,当初申礼行极力举荐你,九泉之下想必懊悔。”
陆千载沉默。
他师父误入歧途,但师父病卧榻上时,说他明白,命格司所有的弟子里,只有他心存大善。
陆千载不是算不出来,命格司的寿命不长了,太子殿下要的不是国师的命,他是毁的是整个命格司。
即便师父还在世,面对如此的储君,也只能顺势而下,不是吗?
陆千载走后,太子才对亲信道这是可用之才,他救了盛匡出狱,就说明他懂宴京城的规矩。
亲信道,盛匡今日当街被歹人刺杀,蔺长星带巡防营路过时刚好救下。
太子笑道:“那群人坐不住了。”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