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
“好啦好啦,你看你急什么。”卫霜看万暮白似乎真的有点火,见势就收,“扯远啦,为师此刻,正坐在东林城外的故人亭里,亭外开满了芍花,红得像火,听当地人讲故人亭这儿一年四季花开不断,真想留下来看看啊。为师记得,那时你练剑的时候看着飘落的花瓣傻笑被为师责罚,不但不好好反省,还说想看遍这世间所有的花草,把那些花草全种到你的白芷园里,和为师一起看群芳斗艳的美景。为师当时权当是玩笑话,以为你不专心,对你百般责罚,如今想来竟另有一番意味。
“仔细想想,你我师徒相伴仅有六载,你天资聪颖,竟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学会了八十一路乾坤剑法,还把最难的乾坤·廓朗练得有模有样,由此看来,万可那小子(这......尊师真是俾睨天下啊)也没你优秀。可仔细想想,为师实在对你太过严格,你说想去秋陵山也是一拖再拖,直到为师离开,最远也只去过天澜池,而且那儿还是练剑的地方。
“为师的记忆中,似乎责罚多于关心,可每次想起为师在某日某时责罚你却又想不起原因,似乎是为师无理取闹一般。其实,为师想起你最多的就是你的笑,最怀念的就是你我初次见面时,为师抱着你去乾坤卫的武库选兵器,你看着乾坤箫去抓又抓不着,结果回头对为师说:‘师父,等我练成了是不是就能拿了?’那样天真的笑容为师也仅仅是第二次见。为师好几次看到你深夜还在练剑,不知是怕第二天被我责罚还是为了实现那点天真的想法。
“好像在记忆里你我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其余都是在习武,或者就是在习武的路上。有次我看到我所定的习武时间之外,你还要学习礼节、书画、音律,我才明白过来,无论你自己内心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因为你乾坤卫公子的身份就不能落后,你必须做到完美,成为外人心中的楷模,这样才不会丢乾坤卫的脸面。所以,虽然我想到你身上的重担心里会无比压抑,可我必须狠下心来,因为你不仅仅是我的徒弟,你要做的也不仅仅是练剑这么简单。
“为师其实知道无法与你在一起多久,只希望能多教你一些,也能多关心你一些。为师多希望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孩子,求的只是顿饱饭,不用受那些压力,不用为了外人的目光让自己遭罪。
“与徐武提出辞呈那天,看着你跟着乾坤卫的队伍伴着飞雪越走越远,这是你第一次正式的任务。为师本想等你回来,看你跟为师炫耀,但为师一想到你离去时回头那一瞬的眼神就知道,若是等你回来,为师就真的走不了了,其实为师心里清楚,你嘴上说不在意,心里比谁都关心,为师真的没那个勇气当面向你道别,所以才选择不辞而别。离别三载间,为师也会想,你回来之后知道为师已走,会不会想我,会不会问徐武我到了哪去,会不会......”
卫霜读至此处被万暮白大声地打断,不是让他不要读,而是万暮白自己大声往下说了起来,仿佛在向一个看不见的人质问:“会不会回来?会不会还记着我这个徒弟?会不会只留我一个人?会不会再提起我?是不是我的武功太差?还是我太淘气?还是那日我犯错得太多惹您生气?为什么......为什么根本不让我见您最后一面?难道说我就这么不堪......这么差劲,让师父不堪入目吗?”
万暮白背对着卫霜歇斯底里地大喊,一手狠狠地砸在栏杆上,一手掩住泪水,尽力忍住不放声痛哭,然而还是发出了阵阵抽涕声。
“暮白你......”卫霜不知所措,拿着信的手放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挚友不知如何安慰。说真的,这是卫霜第一次看万暮白如此伤心,顿时慌了神,他知道万暮白此时定是想要一个人去安慰他的,也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痛哭的样子的,真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卫霜站起身来走向万暮白时,万暮白很大声地醒了醒鼻子,长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对卫霜说:“继续念。”
“暮白你......是不是......”
“不想念就撕了!”万暮白恶狠狠地吼道。
卫霜轻叹一声,见万暮白如此,他完全知道继续念下去可能还是会触动他的心弦,可是,若不念,卫霜也不信万暮白会舍得撕掉信,反而会自己躲起来把信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看完,甚至到每个字都记住为止,那时就只有他自己来承受回忆给他带来的痛苦了。
“为师此生也无遗憾,这神州我来过,我看过,见过最美的风景,也遇到过最难忘的人,然而......这又有什么用呢?为师少时鲜衣怒马,同三四知己同游天下。可是,为师还是很孤独,真的很孤独,神州万民熙熙攘攘,我却总觉得是孤身一人。本来,我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留恋的,直到遇见你,小暮白。我记得那天徐武为你募师,我来晚了些,但我不甘心就此错过这次机会,便翻墙入乾坤卫,结果引得近百人在府中追捕我一人,最后我还是甩开了他们,跑到了试场,正巧还剩半个时辰,我将文试完成,到了武试一半,那些追为师的人才发觉他们追捕的人已经打倒数名对手。哼,想抓住本小姐,除非万可亲自出手!
“其实,从收你为徒的时候,为师便知你我相伴不会太久。小暮白,千万不要觉得是你学艺不精,为师坦言,虽然为师多有责罚,可你的天赋和悟性都强过我,甚至万可当年,你总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可你在别人眼里却是永远都无法到达的高山。每次为师责罚过后,都会仔细反省,是否责罚过当,有时甚至后悔,本是些小事,为何要你吃苦。
“近日偶遇到一位教书先生,聊到他的一位顽徒,我问他是否有打骂,那老者饮下一盅酒大笑说,自然是有的,我又追问是为何,他却憨笑着说忘了。我嫌弃他连于徒弟的过往都能忘,他却驳我说,想来只记得徒儿种种优点,至于调皮捣蛋,现在看来反倒是平添了许多可爱之处,仔细想想,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责罚?总是不至于的。
“与老者道别后,为师那几日竟失眠了,每每闭上眼睛就浮现出你的身影,不由得倍感思念。你的调皮、你的胡闹,为师都一一释怀,因为正如老者所说,师父从来只记得徒弟的好,而忘了徒弟的坏,可是,你我相伴的最后几年,你却时时避着我,问你你也不答,叫你你也只是应一声,仿佛一夜之间你我终成陌路,此时为师到如今还是未能明白,许是你那是已学会了乾坤剑法,觉得为师会的还是少了吧。
“马车已至,为师此去欲前往昆仑看看那的飞雪,就此收笔,道个平安吧。
“愚师离尘白芷烟。”
卫霜念罢了信,看着万暮白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虽然他从未见过万暮白的师父,但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师徒间的真情惬意,可是最后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让两人有了隔阂,最后不得相见。
卫霜一直坚信自己明白万暮白心中所想,但是此时他的这个想法却动摇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触及到了万暮白从来不为人所知的一片内心,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掏出来独自翻阅。万暮白此时依然背对着卫霜,如一个雕像一般,愣愣地盯着小池里的荷花发呆,微风吹动他的衣角,也把他的思绪吹向远方,一直吹到他的师父所在之处......
卫霜和万暮白两人都没有动,就静静地站在那。不知过了多久,万暮白首先打破了平静:“小霜,会不会觉得我过于矫情了?”
卫霜轻轻一笑:“没有。至少我没有经历过,也不懂这个感受。”
“呼......彼时年少不知事,牵着师父的衣袖就天不怕地不怕,后来意气风发,不懂她可有可无的陪伴有何意义。然而江湖如潮,波涛汹涌,最终是携手同去,策马独归。恍然想起那年她独立庭院任飞雪落满衣身,等我抬袖拂去。才知道所谓的师徒缘分,不过是一句......初心莫负......”
“二人相伴,便是极好,若相隔千里,初心未改,也不算江湖不见......”
万暮白轻叹一声,不再言语,只是进屋背起师父留下的空语剑,只说一声:“我去天澜湖练剑,酉时之前别来找我。”
卫霜目送万暮白离开,然后一人盯着信发呆,回想着万暮白最后寂寥的背影,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万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