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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替修道院圣台上缝一条细麻布挑花桌围,打算把角上的一朵百合花做得了再动身。
这一天,她坐在会客室里伴着两个小尼做活,玻璃门大敞着,望出去是绿草地,太阳雾沌池的,像草里生出的烟——是香港所特有的潮湿的晴天。
霓喜头发根子里痒梭梭的,将手里的针刮了刮头皮,忽见园子里有个女尼陪着个印度人走过,那人穿一身紧小的白色西装,手提金头手杖,不住的把那金头去叩着他的门牙,门牙仿佛也镶了一粒金的,远看看不仔细。
霓喜失惊道:“那是发利斯么?”
小尼道:“你认识他?
是个珠宝客人,新近赚了大钱。
爱兰师太带了他来参观我们的孤儿院,想要他捐一笔款子。”
只见爱兰师太口讲指划,发利斯·佛拉让她一个人在煤屑路上行走,自己却退避到草地上。
修道院的草皮地须不是轻易容人践踏的,可见发利斯是真有两个钱了。
霓喜手拿着活计就往外跑,到门口,又煞住了脚,向小尼拜了两拜道:“多谢你,想法子把爱兰师太请进来,我要跟那人说两句话哩。
我们原是极熟的朋友。”
霓喜一路唤着“发利斯,发利斯!”
飞跑到他跟前,及至面对面站住了,却又开口不得,低下头又用指甲剔弄桌围上挑绣的小红十字架,又缓缓地随着线脚寻到了戳在布上的针,取下针来别在衣襟上。
发利斯也仿佛是很窘,背过手去,把金头手杖磕着后腿。
霓喜小拇指顶着挑花布,在眼凹里轻轻拭泪,呜咽道:“发利斯……”
发利斯道:“我都知道了,嫂子。
我也听说过。”
虽然他全知道了,霓喜依旧重新诉说一遍,道:“雅赫雅听了娼妇的鬼话,把我休了,撇下我母子三个,没个倚傍。
可怜我举目无亲的……发利斯,见了你就像见了亲人似的,怎叫我不伤心!”
说着,越发痛哭起来,发利斯又不便批评雅赫雅的不是,无法安慰她,只得从裤袋里取出一叠子钞票,待要递过去,又嫌冒昧,自己先把脸涨红了,捞了捞顶心的头发,还是送了过来,霓喜不去接他的钱,却双手捧住他的手,住怀里拉,欲待把他的手搁在她心口上,道:“发利斯,我就知道你是个厚道人。
好心有好报……”
发利斯挣脱了手,在空中顿了一顿,似乎迟疑了一下,方才缩回手去;缩回去又伸了出来,把钱放在她手里的活计上,霓喜瞪了他一眼,眼锋未敛,紧跟着又从眼尾微微一瞟,低声道:“谁要你的钱?
只要你是真心顾怜我,倒不在乎钱。”
发利斯着了慌,一眼看见爱兰师太远远立在会客室玻璃门外,便向她招手高叫道:“我走了,打搅打搅。”
三脚两步往园子外面跑,爱兰师太赶上来相送,发利斯见有人来了,胆子一壮,觉得在霓喜面上略有点欠周到,因回头找补了一句道:“嫂子你别着急,别着急。
钱你先用着。”
说着,人早已去远了。
霓喜将钱点了一点,心中想道:“他如此的怕我,却是为何?必定是动了情,只是碍在雅赫雅份上,不好意思的。”
第二天,她访出了他寓所的地址,特地去看他,恰巧他出去了,霓喜留下了口信儿,叫他务必到修道院来一趟,有紧要的事与他商量。
盼了几日,只不见他到来。
这一天傍晚,小尼传进话来说有人来找她,霓喜抱着瑟梨塔匆匆走将出来,灯光之下,看得亲切,却是崔玉铭。
霓喜此番并没有哭的意思,却止不住纷纷抛下泪来,孩子面朝后趴在她肩上,她便扭过头去偎着孩子,借小孩的袍裤遮住了脸。
崔玉铭青袍黑褂,头上红帽结,笑嘻嘻地问奶奶好。
霓喜心中烦恼,抱着孩子走到窗户跟前,侧倚窗台,仰脸看窗外,玻璃的一角隐隐的从青天里泛出白来,想必是月亮出来了。
靠墙地上搁着一盆绣球花,那绣球花白里透蓝,透紫,便在白昼也带三分月色;此时屋子里并没有月亮,似乎就有个月亮照着。
霓喜对于崔玉铭,正是未免有情,只是在目前,安全第一,只得把情爱暂打靠后了。
因颤声道:“你还来做什么?
你害得我还不够!”
崔玉铭道:“那天都是我冒失的不是,求奶奶鉴谅。
我也是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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